就读这篇 | 伊豆:一路走来,一路盛开
读泰戈尔《生如夏花》,想象着诗人笔底这朵烈烈扬扬的情感之花,会是一朵怎样的花?她何以如此绚烂,如此坚持,又如此从容不迫?那夏花!
她一定是夏天的仙子吧,水润饱满,有着美丽脱俗的容颜,怀抱的鲜花烘云托月。她是从云间轻移莲步而来,还是从绿草与小花骨朵盛放的田野走来?
想着这些的时候,我正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暮色轻卷的念桥,似一头卧波的老牛,不厌其烦地为江南小城反刍来又一个桨声灯影的夜。从江边轻舞的柳枝里,已能读出些许秋的薄凉。乘着风儿,桥下那几树木槿花竟摇着曼妙的身姿悠然驶入我的眼帘……
忽有一种月色满桥人影来的悲恸与惊喜!
那一树一树的浅紫淡红,恍若摇落天际的彩霞;那一朵一朵凝若玉脂的洁白,宛如夏夜悬在枝头的梦,散发出清芳的气息,一如睡梦里那位柔媚婉丽的女子。
这风扶花动的一束芳菲,在我心头滴落几朵柔软。记忆里,木槿花下那一朵童稚,仿佛蓝空里几粒星子瞬间闪烁在了我的眼前。
木槿花,那是儿时乡野随处可见的花,屋前屋后,路旁沟边,祖母花园的篱笆墙,祖父菜地的守门神都少不了木槿树。
木槿树下,也是我们童年的乐园,当然也是小鸡小鸭们最想冲锋的战场。
暮春里,祖母的花园里,桃花开过,梨花飘过,燕子回来了。“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当我坐在小竹椅上,举着头,把这支歌咿咿呀呀唱给梁上的燕子时,燕子来来回回的忙碌着,还不忘用歌声回应我。我不知道它唱的是什么,就去问祖母,祖母揽紧我,用她慈爱的眼睛对着我的小脸,笑着告诉我:“燕子说,不吃你谷,不吃你米。借你一根栋与柱……
我听了一遍又一遍,还是不明白。只是燕子在木槿树上穿梭了几回,木槿花便开了,我怀疑那是举着剪刀一样尾巴的燕子从天上裁了一片霞回来。
因而,我也喜欢燕子。
那是七夕吧,祖母牵着我采回一篮子木槿叶,她把木槿叶洗干净,放在木盆里用双手轻轻地揉啊揉啊揉,慢慢地,墨玉似的汁液流出来了,我用小手一捞,丝滑丝滑的,又稠又粘的汁液从指尖滑落下来。祖母用它给我洗头,据说七夕节用木槿叶洗头,长大后就不会掉头发了。
多年后,我的满头秀发到了该掉的季节还是会叶落归根,我知道那是新陈代谢的作用。可是,我记住了木槿那绸缎般丝滑的汁液。那绿色的血液流过童年,一径地流来,也柔软了我的梦境。好多回我梦见一条墨玉似的河流,随着山势稠稠地抖动,仿佛天上王母娘娘不小心打翻了瑶池。我走在墨玉河边,不知道是河跟着我走,还是我跟着河走,一路走,一路的绿。我知道,这一生我都走不出木槿树的绿了。
喜欢木槿花,还因为木槿花开了,母亲可以不去上班了。放了暑假的母亲可以每天陪着我们。晨起,穿着漂亮小花裙的我,最喜欢看她倚在窗前,对着镜子梳理她黑亮亮的长发,看她细长的手指蝶似的飞舞着,不一会就将长发盘到头顶,既高贵又漂亮,那时候我骄傲地认为我的母亲是天底下最美丽的,像一支端庄的木槿花。
长长的梅季来了,落不完的雨,像是银河被谁捅了一个大窟窿。下雨天不能出去玩,我安静地坐在廊下,雨点打在对门人家的青瓦上,腾起一团团白雾来,像是仙境一般。雨点在屋檐下连成了一条条线,总也扯不断,像是一把长长的竖琴,奏出清幽、寂寥的音符。(长大后的我那么喜欢古琴,或许,是雨点送给我第一把不用调弦就能弹奏的古琴吧?)我合掌去捉,想让雨点在我手心里做梦。可是调皮的小雨点跳出我的掌心像朵朵白梅开在青石板上,旋起泡泡来。长长的雨季就像满地的小水泡泡,一个接一个总也开不完。那时,我最好的玩伴便是木槿花,乘着大人不注意,跑进雨里,采几个木槿的小花苞,偷偷藏在火柴盒里,学着祖母孵小鸡……
一个长得总也望不到头的炎夏终于结束了。紧接着,秋风一阵紧似一阵地送走了燕子,木槿花依然兴高采烈地微笑着看着我,就像我慈祥的老祖母。因此,只要看到木槿花开,我就心安。
木槿花,孵化了我童年的诗意,并使记忆也有了静谧的芬芳。而每一片安静的背后,都落满了时光的苔藓。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木槿花渐渐淡出了我的视线。
人是奇怪的动物,消弭了距离,我们的思绪就无法飞渡,我们的梦想也无力穿越。或许是木槿花离我们太近的缘故吧,曾几何时,粗心的我何曾为她投去暖暖的一瞥?
今夜,她就这样一身霓裳,款款地,袅袅地,从夏的枝头,从织满蝉声的道旁,穿越城市重重的帘幕,走进这薄凉的清秋,走进我的目光里来了……
木槿花,实在是太普通的花,普通到我们可以熟视无睹、忽略不计的地步,她不如梨花婉约,也没有桃花妩媚。木槿花,也太不解风情了。不管不顾地顾自开落,风来了,雨来了,她依然微笑着像一位脾气极好的温婉女子。因而,她被人一次次忽略,就如我们朝夕相处的亲人,竟想不起去拥抱一样!可是,就在这平平常常中,她不带一丝张扬的透出一种幽雅,宛如一位素颜女子,远离了媚俗的羁绊,脱离了附庸的风尘,平凡的心里纤尘不染。将毕生的美丽,聚于一日定格心底的最深处,展现给属于她、懂她、珍惜她的人吧!
有人说, 成长是无数别离构成的相遇。或许,当我们每天心惊胆战地害怕失去时,才会懂得珍惜。
总以为木槿花是永远开不败的花,有着强盛的生命力。后来到百度“一摆”,才知道这种花也叫“朝开暮落花”。一个“朝开”一个“暮落”,让木槿洇染了一种理性的色彩,也让木槿植入了坚韧的悲壮。那默默无语开放在密集枝桠间粲然怒放的花朵,仿佛是一些芬芳的音符。每一棵树都是一把乐器,那些清脆的花朵在命运的琴键上,为这个季节奏响斑斓的雅歌!
“谁道槿花生短促,可怜相计半年红。何如桃李无多少,并打干枝一夜风。”有时候,凋零是为了更美的盛放。每一天,木槿花以完美的落姿完成了一场生命的独舞,也以其优雅、洒脱、悲壮和坚韧赢得了属于自己的美丽。她那诗一样美丽,绸一般柔软的名字,那享誉有“温柔的坚持”美丽的花语,那枝桠间层层叠叠的花瓣,不正是她那一支无言的心曲吗?
岁月里,我们不停地行走,不停地追问。而木槿花从不在意自己曾经是什么,为谁盛开,为谁等待。她安静地立在旷野里,悄然地绽放,淡然地微笑,从容地凋谢,一路优雅地走在自己的生命路上。
坚持意味着一切。木槿花不就是泰戈尔笔下的那朵绚烂的夏花吗?
一路走来,一路盛开……
伊豆,女,中国国土资源作家协会会员。2007年开始写作,迄今在全国省市级以上报刊杂志发表散文、诗歌、随笔300多篇。2010年曾结集出版《伊豆的村庄》。现供职于浙江省某国土资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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