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读这篇 | 海凌:四儿
作者:海凌
四儿在家排行第五,在兄弟中行四。
四儿出生时,家里已经有两兄一姐,并且他妈已经做过了绝育手术。当年他妈生完第三胎他二哥,刚好是一九八三年,那是全国计划生育最紧的年份,国家提倡只生一个好,按照当时的政策,生两个孩子就必须做绝育手术。村里但凡生过二孩以上的适龄妇女,都被村里大队逼迫着分批去做绝育手术。那些生了两个以上都是闺女的育龄妇女,更是东躲西藏,哭哭啼啼的,最终也被强行着执行了政策,何况四儿妈已经生了三个,有儿也有女,就连农家看重的男孩子都有了作伴的,虽说不情愿,但还是执行了国家政策。谁知四儿妈做完绝育手术的第四年,有四个月月信不至,并且显了身形。农家妇女本来就忙,浆洗缝补、养鸡喂鸭、喂猪养牲口的,更要下地干活,能吃能喝能睡,月信不至,也没当做一回事,等到有了身形,想着已经做了绝育手术,还以为是病,便去赤脚医生那里看了。赤脚医生检查完,便告诉四儿妈,不是病,是又有喜了,但这次的“喜”有些不太正常,并建议她去镇上的医院再看一看。虽然不是病,但全家人还是都着了慌,已经有了三个孩子,这次“有喜”并不喜,竟是个负担。虽说土地承包已经五六年,但农家也仅仅解决了温饱,日子仍然过得紧巴巴的,所有的花销全靠粜粮食。这一胎是不想再要了,并且也不能要了。四儿妈借了钱,去镇上医院看看,顺便把这胎也做了。谁知镇上的医院仔细一检查一听诊(当时还没有B超),确实是又怀孕了,并且怀的是双胎。四儿妈一听,这更坚决不能要了,便告诉医生已经有三个孩子了,一下再添俩,更养不起了,想做掉。那女医生训斥,你已经三十七岁,算是高龄孕妇,本身就贫着血,如果做掉,还要命不要。四儿妈没法。四儿妈知道,虽医生这么说,但村里大队管计划生育的那一关肯定过不去。四儿妈只好又把顾虑说与医生,医生便开出了一纸诊断证明。四儿妈只好原样回到村里。四儿妈绝育后怀了双胞胎又没法做掉的消息在村里迅速传开,大队管计划生育的人在村里如狼似虎地追查着要实行计划生育政策的人,却装着不知道也从来不去查他们家。
“瓜熟蒂落”。四儿出生了,和他一同出生的,还有比他大五分钟的三哥。四儿和他三哥的出生,更是加重了他家的负担,他妈本身就有些贫血,又是高龄产妇,奶水本就不足,一下生了两个孩子,奶水更是不够,只好粜些粮食来买些奶粉。这样混合喂养了三个月,四儿和他三哥虽不胖,倒还说得过去。随后,随着婴儿月份增加,食量也大增了,他家便没有更多的粮食可粜,只好把面粉在箅子上蒸熟,和上一点点糖沏成糊糊,还有也许已经没有了的母乳(只能用来哄瞌睡),喂养着四儿和他的三哥。等到俩人十一个月大时,别人家同样大的孩子有的已经会走路了,四儿和他三哥长得只是大脑袋细脖子、细胳膊细腿的,显得很孱弱。
四儿的姑奶奶来了。这姑奶奶年轻时嫁给了一个军人,后来军人将近中年时转业到外县的一个镇上,姑奶奶便带着两个儿子从农村老家农转非随丈夫去了镇上,不几年,姑奶奶的两个儿子长大成人参加了工作,随后成家也都有了孩子,只可惜,两个儿子各自生了一个闺女,这也成了姑奶奶老两口的一块心病。姑奶奶回家探亲,一看娘家有四个侄孙,很是高兴,但想起自家只有两个孙女,再看看瘦弱不堪的四儿和三儿,一半怜惜,一半惋惜,便有些心动,就和四儿的曾祖母(她自己的母亲)、四儿的祖父母(她的兄嫂)、四儿的爹妈(她的侄儿、侄媳)商量,看能不能把四儿或三儿让她抱走一个当孙子,四儿的曾祖母、祖父母都不敢当家,四儿的爹不发表意见,四儿的妈坚决不同意。姑奶奶说,看俩孩子都瘦成什么了,如果让她抱走一个给自家老大养,两口子都有工作,将来孩子上学、参加工作在城里,都比跟着你强,我又不是外人,你想孩子了随时都可以去的。姑奶奶说得多了,四儿的妈便被说动了,摸摸三儿、亲亲四儿,那个都不舍得,再看看瘦弱的兄弟俩,跟着自己也确实太受罪了,又狠狠心,便决定让姑奶奶把四儿抱走。四儿要走了,四儿妈把四儿那些大哥、二哥、姐姐穿过的又改制成四儿的旧衣服包好又打开,打开又包好,终于把四儿交到姑奶奶的手上。姑奶奶抱着四儿一上车,全家人哭成一片,就连十一个月大的三儿好像也感受到了什么,大哭不止。载着四儿的汽车开走了,他的姐姐和两个哥哥哭喊着追着汽车跑了好远,被奶奶抱着的三儿岁虽还不会说话,也伸直着胳膊指着汽车走的方向大哭着。
四儿刚被抱走的那几天,胡同里时常传出四儿妈的嚎哭声。四儿只抱走三天,四儿妈再也忍受不了对四儿思念的煎熬,便去姑奶奶家看四儿。敲开姑奶奶家的门,姑奶奶正在喂四儿喝奶粉,四儿一看见亲妈来了,些许有些生疏,但还是伸手让亲妈抱了。毕竟心里也牵挂着在家的三儿,回家的路也有五六十里,四儿妈和四儿呆个把时辰,仍得独自垂着泪回家去。隔五六天,四儿妈又忍受不了想念四儿的煎熬,再去姑奶奶家看四儿。这次去,姑奶奶的大儿媳正抱着四儿玩耍,看见四儿的亲妈来了,便叫着四儿新取的名字说与四儿:“你看你大娘来了”。四儿妈听了便有些老大不乐意,但伸手去接四儿,四儿倒也让抱,再看四儿的神情已经有些生疏了,并且四儿的养母只略让她抱一会儿,便找了一个借口把孩子要走了。四儿妈隔几天再去,姑奶奶、姑奶奶的大儿媳便有些不高兴,一看见她,姑奶奶的大儿媳抱着四儿转身就出门了,四儿就连一会儿也不给她抱一抱了。再后来,也许姑奶奶和她的大儿媳摸出了她去看四儿的时间规律,她去了,连四儿的身影都见不到了。她跑了那么远的路,扑了几次空,回到家便要哭上一大场。四儿送出去不到两个月,四儿妈去了姑奶奶家八趟。最后一趟,她宁肯和姑奶奶家断了亲,毅然决然又抱回了四儿。被抱走了近两个月的四儿胖了好些,身上还穿着好看的成品童装。
四儿妈下定决心,纵然饿死,也不再把四儿送走。被抱回来的四儿又开始变瘦了,又和三儿长得一模一样了,身上穿得仍然是兄姊穿小的不一样的改制过的旧衣裳,但毕竟是双胞胎,两人的同时出现,还是很让人喜爱的。还好,两人慢慢会吃馍饭了,也慢慢长大了,两兄弟同入同出、同起同坐,一起上小学、上初中。初中毕业了,两人便跟着父兄去打工。十七八岁了,该有人说媒了,祖父母、父母、两兄弟协力,又象给两个哥哥一样盖起了两座新瓦房,不同的是,大哥、二哥的新房是相隔几年盖起来的,四儿和三儿的新房是在一个院子里并着排、同时盖起来的,并且盖得也一模一样。新房盖好了,便有两个媒人几乎不错时间给三儿、四儿介绍了对象,两人的对象一见都互相相中了对方,四儿和三儿个子不矮、长得都不丑。三儿、四儿和对象依照农家节去节往的风俗来往了三四年,二十出头了,便商量着要结婚。男方的父母提着酒菜和媒人去女方家,商量着具体的聘礼和日子。那个日子,大都是男方家商量好了或找人算好了的,大都在腊月里,快过年了,人闲些,也热闹。在我们当地,还有双胞胎兄弟同娶、双胞胎姐妹同嫁的婚俗。四儿的父母去了三儿的岳家商量了,又去四儿的岳家商量了。两家的岳家都同意了,三儿、四儿一天结婚的日子也定下来了。接下来的日子,男方家收拾新房、准备铺盖和结婚所需的东西,女方家准备嫁妆和嫁衣。结婚前三天,准新郎还要再去女方家一趟,带上礼物,礼节性地再征求一下女方的意见。吃过早饭,三儿和四儿同时出门去各自的准岳父母家,准岳父母最后一次招待准女婿,也很隆重,一般要叫上自家的叔伯、兄弟一起相陪着和准女婿在自家喝酒吃饭。
三儿吃过午饭早早就回家了,四儿虽说对象的家远些,但天色已晚了,还不见四儿回来,四儿的爹妈到底不放心,便一路寻去。原来四儿酒喝多了,睡在准岳父母的卧床上。更要命的是,四儿因醉酒便溺了岳家一床……
婚期已至,但四儿的准岳父母坚决不同意了这门婚事,媒人也叫来了,四儿的父母说尽了好话,女方的父亲还是坚决地把婚退了。女方的父亲说与媒人:连嘴都把不住的人,怎可托付女儿的一生!
四儿和三儿预定在同一天的婚礼,三儿只能自己如期举行,并着排的四儿的婚房做了三儿招待婚宴宾客的餐堂。现在,三儿的长子已经六七岁了,女儿也三四岁了。七八年过去了,四儿仍然没有结婚。自那次退婚,四儿的事儿很快便被众乡邻所知晓,便再绝无介绍的媒人。
四儿今年已经二十九,在我的乡里,实在是大龄剩男了。而比四儿大五分钟的三儿,已经是儿女双全了。四儿相比于三儿,是时也、命也、运也,还是自己的性情所致?
海凌,原名冯君,女,注册安全工程师,就职于某国有企业,喜爱文字。喜读书,最喜读《红楼梦》,也喜欢写写文字。有散文和评论发表于网络、报纸和书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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