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四篇 | 杨建英专栏

微小说四篇

杨建英

驼 铃

傍晚,号称“边城一号”的劳斯莱斯,傲然地“停降”在单位门前。在众人的侧目中,我惶然离去。

自边城首富要请我吃饭的消息一传出,我和这位老总的“发小”关系随之曝光。

满腹狐疑,来到酒店。一进门,这位既熟悉又陌生的老同学,满面笑容。

我们热烈拥抱、互叫小名,可是,气氛仍然尴尬。久远的同学关系如雾霾的空气,惨淡稀薄。

司机进来问:是等着,还是来接?

他沉思了好一会儿说:不用了!

这顿饭,叙旧是主菜。

他说:毕业后,参军。退役后,做生意,后来搞地产。

我说:羡慕你,成功人士。

他惭然一笑:我真正羡慕的是你,大作家!

我凄然一笑。

他呷了口茶说:我也有作家梦。小时爱看书,穷啊,买不起。五年级时,咱们去机械厂勤工俭学。后来,人家在你书包里搜出一大团铜丝,你被罚了款,还写了检查。

我皱起眉头:好像有这事。为赔偿,我娘把家里下蛋的鸡给卖了。一顿暴打!

他说:那是我干的,想换钱买书。真对不起!

说着,他真的站起来给我鞠了一躬。

我慌忙起身:干啥呀?小孩子的事了。

……

出过饭,他说:出去走走吧。

光明路!空阔、安详,我们默默而行。

在灯火通明的纪检大厦前,他停下脚步。

一转身,他眼含泪光:今晚,对不起你的事说清了;现在,我要进去讲清楚对不起这座城市的事。

“送战友,踏征程,耳边响起驼铃声……”一首老歌从远处飘来。

断片儿

昨晚喝断片儿了。

强子,我的那个从未打算和他一块死,但无可奈何与他同日生的拜把子兄弟,昨天生日。

为我们庆生。我带着他,他带着钱,还带来一个小妞儿——他的新任秘书,就我们仨。

找了个小酒馆儿,没订蛋糕。买了个“买买提的馕”,点了“皮辣红”、“西辣蛋”和一堆烧烤。

开始喝啤酒,后来,也不知为啥,又要了“小老窖”,白的。

哦,想起来了。

强子说:他要离婚。我问为啥?他说:为她。一指那个小妞儿。

我说:这丫头来你公司好像没仨月吧。他说:她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

嘿嘿!人常说,下酒菜,下酒菜,可真正下酒的,从来不是菜,而是话题。

他提的话题,听起来都“上头”,干脆喝点白的压压惊。

我们谈了孩子、房子、公司股份的分配问题。强子伤心至极。他说,没有妻子就没有现在这个公司。

那女孩儿,自始至终跟没事人一样,极平静地给我们倒酒。

她的心咋就那么大涅?

搞不清是怎么回的“家”。之后,躺倒,呼呼大睡。

半夜,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把我惊醒。接听。是送我离开千里之外的娘。

儿子,打了一晚上你的电话都不接!

妈,干啥呀?

昨天是你的生日呀!

哎呀,娘!你半夜三更把我折腾起来,就为说这事?

儿子,28年前,也是这个时候,你把娘从床上折腾起来了。

……

山 魂

小村名叫崇明村,村后一座大山叫崇明山,山中一条峡谷叫崇明谷。

问老人:崇明,是否为古名,与反清复明有关?

老人说:不是,此名原为“虫鸣”,因山谷中的一种小虫而得名。

据了解:山谷中有一种奇怪小虫,灰翅长嘴,不咬人。每至夏季,繁衍极多。山、谷、小村因此得名。解放后,政府改名为“崇明”。

够恶心的,还是改了好!我说。

不是那一说,小虫是我们的恩人!老人一口旱烟之后,幽幽说道。

那年,八路军夜宿小村。叛徒告密,鬼子从村后来袭。傍晚时分,到达山口;深夜行至谷底,想趁夜深人静之际,将村子“一锅端”。不想,鬼子小队长烟瘾发作。打火点烟之际,如发暗令。虫有趋光性,骤然而起。一时间,山谷翻江倒海,乌云盖顶,虫尿倾盆,鬼子们慌乱中鸣枪驱虫。

村人察觉,连夜撤离。

天光放明,小虫偃旗息鼓,一哄而散。鬼子们入陷恶梦,呆滞不前。

解放后,专家调研此虫,得出惊人结论:此虫祖籍居然在东瀛,乃当年被抓劳工从日本逃回时携带而来。

真是,多行不义必自毙!

后来,山谷生态得到治理,小虫杳然。

人无义,虫有情,自然无罪。

政府欲将此山打造成旅游景区,向村民征寻意见。

村人只提一条:将此山恢复名曰——虫鸣山!

我问:意见表在哪?算我一个。

聋 子

吃过晚饭,与邻居老龙聊天。

老龙已退休,喜欢一点文学。

他说:你发的东西我都看了。“原乡”、“在场”、“青鸟”等等。 最喜欢你写虫子的那个。通过一只小虫子,写出了民族气节和抗日战争这个大背景。

我说:那是瞎编的。

他说:很少有人懂虫子,真正懂的人是我!

我给他敬了根烟。

他看着一脸疑惑的我,幽幽说道:我老家就是蒲松龄《促织》里写的华阴县,祖上就抓蛐蛐。到我这一辈抓蛐蛐、逮蝈蝈、掏鸟、网鱼、捉蛤蟆。

抓蛐蛐是“耳朵活儿”——听力得好!夜深人静,我能听出半里地的蛐蛐叫。之后,准确定位,乱坟、枯庙、荒野杂院,循声索虫,一抓一个准。

您耳朵真好!

那是!不信你问问老滑,哦,就是我们现在集团滑董事长。他是我的徒弟,我当年在厂里被称作“神耳朵”。

那年,厂里一台进口机器除了故障,上海的专家来了也没查出原因。我当时在外地学习。回来,站在机械旁听了一分钟,就说,打开吧,里边一颗小螺丝掉了。

就凭这一手,我当时的人气极高。老厂长有意提拔我当副厂长,我还请他到家里吃过两次饭。那时还不兴下馆子,很单纯的。

后来,不知从哪儿传出,说我请厂长到家吃饭并过夜……

再后来,老滑当了副厂长。

我大病一场,直到现在都没听出,这话是从哪儿传出来的…….

2017.11.24

作者简介

杨建英,男、北京人。现为新疆阿勒泰地区文联副主席。作品散见于《文艺报》、《散文百家》、《人民日报》 、《光明日报》等报刊。曾出版散文集《老山城》、随笔集《山城密码》、报告文学集《新疆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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