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年华】| 袁亚亚作品:核桃搡芝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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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区门外又在轧核桃芝麻粉了,那香气四处飘洒,直追鼻孔。“冬至进补,来年打虎”,外婆的口头禅因着香味倏然跃出脑海。
记得小时候,一过12月上旬,我那小脚的外婆每天下午就要忙碌了。玻璃瓶、锡瓶饭盂、火油箱……一个个储物神器都被调动起来。晒芝麻,敲核桃,托人买冰糖,这些活外婆是容不得别人插手的,我们表姐弟几个只是跟进跟出地看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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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芝麻是我大舅舅种的,每当芝麻开花时节,外婆总会说:“倭豆开花黑良心,芝麻开花节节高,什么时候日子也像芝麻开花一样就好喽。”我从未细想过她的唠叨,听过拉倒,只是惦记着芝麻早点成熟结果,好去地头拔芝麻玩。拔芝麻这种小活我们都抢着要干,外婆也同意,只是千叮咛万嘱咐,芝麻杆一定要连根拔起,根上的泥要抖干净,头朝里,脚朝外,整齐地码在白篮里,然后舅舅扛回家。芝麻要连续晒,直到壳黄开裂了,拿两株芝麻相互敲打,那黑黑的,小小的芝麻粒就弹出来,然后扬掉碎壳,捡出泥巴,细细碎碎的活儿一道又一道,最后放入锡瓶饭圆储藏。
那大核桃真的好似从天而降,不知外婆是什么时候在哪里买来的,只记得外婆敲核桃也很有趣。敲核桃是有工具的,一块当中有凹槽的铁块,一把小榔头,一枚挑针。拿一个核桃放凹槽中,榔头“笃,笃”敲两下核桃就碎了,倒在茶盘里壳肉分开,嵌在壳缝里的用挑针挑出来。外婆一个接一个地敲,一块又一块地挑。我们在边上就背顺口溜“笃,笃,笃,卖糖粥,三斤胡桃,四斤壳,吃耨肉,还耨壳。”外婆却说壳也不还的,天冷了好生火熜,又很当真地告诫我们大核桃仁不能生吃,吃了要变聋子的。这个谬论我是真记住了,直到参加工作,有同事从老家带回好多大核桃分享大家,我就是不敢生吃,说出原因来,让大家笑掉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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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冬至临近,外婆也不紧不慢地准备妥当。挑一个晴好的下午,核桃仁晒太阳下,那是绝对放心的,因为我们谁都不想成为聋子。大灶的火引着了,铁锅烧的冒青烟,外婆把柴爿退出灶膛,在铁锅里放上一把芝麻,轻轻翻炒,只听得芝麻在锅里爆跳。我们几个围着灶台观看,外婆一个人忽而灶前忽而灶后地唱着独角戏,直到芝麻炒完,我们所期待的美妙时刻就要开始了。
外婆在矮凳上垫块厚布,放上她的那方捣臼,听说那东西阿太也用过,是有年头了,那石锤上的木柄都捏得油亮油亮的。抓一把核仁和一块小冰糖放入捣臼,重重地搡,核仁成饼状,调羹一碰都变成颗粒了,加入一撮芝麻,360度地碾,轻轻地搡,还拿调羹翻动。我奇怪为什么一会重一会轻?外婆说芝麻轻搡重了会“飞”出来。说话间芝麻的香味已经飘起来了,我们几个都说“鼻头管香落嘞”,我那缺了门牙的外婆咧嘴笑了,却说“馋佬虫爬出来嘞”。外婆小心地、慢慢地搡着核桃芝麻,我实在是耐不住了,建议三样东西一起放进去,反正都是搡碎,这样好快点。外婆却说这是补品,急不得,也不可马虎,因为核仁里有油,芝麻里也有油,要让这两种油融合在一起,熬进去了,这样才有补的劲道,冰糖是引子,去去核仁的涩。是这样啊,烦躁的我于是平静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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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边搡边又说,做吃的东西都要开开心心的,做出来的东西才好吃,恨声排气做出来的东西是不会好吃的,吃了会让人上火。我领会不了其中的道理,总觉得外婆自说自话。
足足一个下午,核桃芝麻粉终于搡完了。外婆把它装进早已备好的玻璃瓶或锡瓶饭盂里,分派着,这个给大舅舅,那个给你爸爸,锡瓶里的给你小舅舅。小舅舅的最多,外婆说小舅舅出门在外最辛苦。看看已所剩无几了,外婆让我们每人尝一调羹,核桃芝麻粉一进口内,我们都抿着小嘴、鼓着腮帮,就怕一不小心漏出嘴外。上下牙齿一磨合,满嘴的香味溢出鼻孔,太好吃了!我的表弟一个劲地刮捣臼,外婆哈哈大笑,说是省力了,捣臼都不用洗喽。
往事历历,然时光不再。当外婆谢世,我那在外的小舅舅什么遗物都不要,唯独带走了那方捣臼。邻居们笑话他真的是笨贼背捣臼,但经年后,我由衷地理解了小舅舅的心思:他带走的是母爱,是亲情,那一方捣臼虽既冷又硬,却蕴藏着慈母浓浓的爱和深深的牵挂。
如今每到冬至前,我会照着外婆的方法自己搡核桃芝麻。我排斥那机器碾轧的核桃芝麻粉,它不仅破坏了食物链,还让两个不相干的食物貌合神离,而开开心心地用那捣臼慢慢搡出来的,却是彼此融合的,是带着人的温情的,它的香味不只是冲入鼻孔,而是沁入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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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袁亚亚,1965年出生。1984年进镇海炼化公司,直至退休。平时喜欢阅读,在老年大学文学欣赏班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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