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俊玉：话说“名字”

都说名字只代表一个人的符号，说不上有实质性的意义。然而古往今来，无论富人穷人，文士武将，做官人普通人，他们对香火传承、家业兴旺，无不寄托着老祖宗对子孙后代的深厚期望，这种殷切企盼理所当然地在名字上体现出来。有的人家为取一个好名字，煞费苦心绞尽脑汁，甚至找算命先生帮忙。

  我们村七百多户人家，百分之九十姓乐，老底子如果家里“添丁”，取名字时要按辈分排行，女儿一般没这个权利。而且旧时代女人嫁出去后，不要说辈分排行，就连名字都没人记得。婚后跟男人姓名，被称呼为某某阿嫂某某阿婶。我不知道我奶奶叫啥名，小时候去上坟时只见阿爷墓碑刻着“乐公瀛某之墓”，左下角写着很小的字：德配王氏夫人。再看人家墓碑也是如此，甚感心酸：养狗都有名字，女人却无名。

 回忆村子里邻居长辈及同辈们稀奇古怪的名字，有不少至今记忆犹新。

村里有个男人，50多岁，人蛮高大，人们都叫他“小娘爿”，谁也不知道他真名叫什么，倒是“小娘爿”出了名。他的老婆，大家都叫“小娘.阿嫂”。“小娘”在我们这里的方言中，就是“女孩”，"爿"字有低贱的含义。为什么他会有这样的名字呢？据说他小时候父母特别宝贝他，在他上面生了几个女儿都好养，分别取名招娣（招弟）、翠娣（催弟）、玲娣（领弟），就想生个弟弟。终于生了个儿子，他却体弱多病，父母认为男孩是宝、女孩是草，女孩生来命贱。就故意将他打扮成女孩，且叫他“小娘爿”，就会很好养。

在我家前头屋有一位“和尚太婆”与一位“抱来阿姆”，她俩是婆媳。和尚太婆对我特别好，那时我大约五六岁，经常觉得肚子饿，她常会端一碗粥给我吃。我从未见过和尚太公与抱来阿伯，她家没男人。听母亲说，和尚太公是独子，从小多病，算命先生说必须出家为僧才能留住。于是他父母抱他到寺庙托养。没有名字，寺庙里叫他“小和尚”，几年后还俗来，人们都叫他“和尚太公”。叫他“太公”，是因为他辈分大。他20岁娶妻，两年后妻子生下儿子，和尚太公却不幸得伤寒病死了。算命先生说，和尚不能有儿子，否则乐氏血脉养不活。为此，和尚太婆就将儿子取名“抱来”，意思是他是从别家抱来的，不属乐家血脉。可怜孤儿寡母，艰难度日。和尚太婆千辛万苦将“抱耒”养大并娶了媳妇，人们叫抱来的妻子为“抱来阿姆”。一次，抱来跟人去台湾做生意，竟一去不返，音讯全无！从此抱来阿姆靠给人家缝缝补补维持婆媳两人的生活。再后来，还是抱来阿姆先去世，剩下孤苦零丁的和尚太婆，活到九十岁。

我家后头屋堂哥比我大两岁，名字叫“快来”，我叫他“快来哥”，对我很好。他上学报名就叫“乐快来”，同学们没事时常叫着“快来快来”来取笑他，他很不高兴，却也无可奈何。他是我小阿爷的孙子。母亲曾告诉我，小阿爷60多岁一直没有孙子，堂婶生了个女儿三天后死了，又生个女儿五天后死去，第三个女儿生下才三天就抽筋，奄奄一息，看样子又保不住了。这其实是接生婆没消毒感染破伤风，但乡下人都说是“七日风鬼”附体。于是堂叔含泪拿来一把柴刀，一边大声骂：你这魔鬼，我杀了你，以后还敢来不？一边把婴儿放在门槛上，一刀下去……据说这样会把邪鬼吓跑。可怜堂叔堂婶眼泪同流。旧时代农村就是用这种迷信来镇邪避邪！后来堂婶终于生了个儿子，临产那天，小阿爷站在堂前门边，口里不停地念念有词：“孙子快来！孙子快来！”忽见接生婆来报：“元宝雷进，生了个儿子！”小阿爷立刻喉咙响亮：“好足勒，名字就叫‘快来’！”可见小阿爷的急迫心情。

想那旧时一个个奇怪的名字，无不浸透了辛酸泪。喜看新中国建立后，用"建国"、"国庆"、"抗美"、"援朝”作名字的不少，我的同学中有乐、王、李、刘都叫建国，且还有一男一女两同学都叫康美。现在崇尚超越时代，用邓超、宇杰、世豪取名。孙辈们更是祖国花朵，父母们无不寄予厚望：新苗、哲宇、旭辉等等许多小孩的名字都是那样的阳光灿烂。

作者简介：乐俊玉，1947年12月生，老知青，后招工到宁波北仑商业公司直到退休。系《浙江省民间文艺家协会》、《宁波市民间文艺家协会》、《北仑戏曲家协会》会员。曾在《浙江民俗故事》、《宁波文艺》、《山海经》等刋物发表过民间故事。爱好音乐戏曲，曾获省、市、区各级戏曲比赛二等、三等奖。2010年代表北仑参加上海世博会甬剧演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