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宽的石桥清清的河
石板桥长河水清,飘飘荡荡入梦中。从记事起,我的家乡——前张司马庄村北的箭杆河上就架着一座七孔石板桥,据老人们说,此桥约建于清雍正三四年间,距今已近三百年了。几十块又宽又厚的长条形花岗岩桥板,搭在硕大的桥墩上,历经浪冲水淹,任由车碾马踏,这座桥稳固如山,纹丝不动。
桥有多高?我没量过。枯水期,大人站在桥下,伸手触不到桥板。水有多大?估计不准。涨水时,洪水卷着巨浪,或从桥洞涌出,或从桥面漫过。
这座桥连接南北两岸,周围十里八庄的百姓都从桥上走过,为他们赶集上店,走亲访友,送粪拉秋,提供了太多的方便。
七九河开,八九燕来。石板桥下流水发出欢歌,村民们打起水斗,推动水磨,把河边菜园麦地灌溉。
春夏之交,河水滔滔。几条渔船摇啊摇,从桥东摇到桥西,船夫“哼哎嘿哟”的号子招引众多人夹看热闹。每条船船舷的木杆上,并排站着二十多只黑色的鱼鹰。渔夫一边喊着号子,一边驱赶鱼鹰下水,然后从它们嘴里截获一条条白生生的活鱼。
汛期到来,河水暴涨。一夜间,石板桥不见踪影,桥沿处,出现横竖交错连接的一根根秫秸木棍,这些标记,为的是防止行人踏空落水而丧命。
盛夏时节,听蝉听蛙。男人们都喜欢在桥边戏水消夏。大人们只穿裤衩,小孩们则一丝不挂。他们跳下爬上,荡起一堆堆浪花。有时,两个大人抬起一个小孩,喊着一二三,一齐用力将他抛进河里。村民称之为“摔梢瓜”。
突然,一个水性好的人,一个猛子扎进河里,好长一会儿,河对岸露出个脑袋,伸手把眼一抹,然后又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岸上的人不免为他担惊受怕。
响晴的天,一个中年汉子抱来一堆棉衣棉褥,在桥沿平铺下,从河里打上一桶水浇在其上,然后光脚用力踩踏,反复几遍,直到挤出清水时才拧干扛回家。
老人们大都喜欢聚在桥头几人合抱不过来的大柳树下,铺一块凉席,摇一把蒲扇,叼一个旱烟袋锅,或坐或趴,给孙辈讲述他那百说不厌的传说和民间笑话。
住在河边靠捕鱼贴补家用的勤快人,迎晨光,送晚霞,在桥上或河边支起大网,下网搅碎一片星月,起网收获一兜鱼虾。每当炊烟飘起,他们便沿街叫卖,出售一盆盆欢蹦乱跳的鱼虾。
立秋已过,暑热未消。劳作一天的人们总要到大河洗澡。石板桥那是男人独霸的领地,而女人则要到距桥东西三四百米之外的芦苇滩或青纱帐的僻静场所,洗去劳累一天的尘埃和疲劳。
每当夕阳西下,便有三五成群的年轻妇女,端着放有衣服梳子香皂之类的脸盆,走到她们的天地纵情逍遥。趁四周没有男人看见,迅速脱掉外衣,飞身下河,在被阳光晒热的水里,把全身浸泡。任调皮多情的浪花亲吻白晳健美的肌肤,任温柔清亮的流水把四肢的污秽搓掉。
秋风起,河水落。男人们在桥下石缝里掏鲇鱼,抓草包;女人们则在河边摸螺蛤,把鱼虾捕捞。
月到中秋,螃蟹流油。男人们把铁丝弯成半圆形,穿上煮熟的玉米粒,做成螃蟹捯子,专等螃蟹上钩。他们并排坐在桥沿上,一手持竿,一手执捞笼,待螃蟹上钩出水,便将其收入囊中或水筲。
箭杆河水流淌着我多少美好的记忆,石板桥回荡过乡亲们多少快乐的笑声。然而从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起,河水不再清,鱼虾不再生,石板桥也在人们的视线中也失去了踪影。
几百年来,石板桥未毁于天灾兵燹,却被心怀鬼胎的某些人在暗中交易中遭受噩运连连。
先是被拆掉靠近北岸的一半,几年之后又拆走了另一半。至此,石板桥便在家乡的版图中不再出现。
说到断桥,不得不提到这里曾发生过的一幕惨剧:午后,一个农民赶着一头牛下地,因习惯了走老路,牛和人径直走向断桥,因牛不知回头,一脚踏空,轰然坠落桥底。因腿断不能耕作,农民忍痛请人在桥头宰杀,真令人扼腕叹息!
没了石板桥,村民们赶集上店,下地劳作,孩子们上学放学,都要多走二三里路,才能到达桥的对岸,真是没辙!有急事,为抄近路,男人们便会脱光衣服,举在头顶,凫水过河。
为解除乡亲和学生绕路而行的苦恼,某届村干部筹巨款,请技师,把一座钢架木板混合结构的桥梁建造,给它命名为“希望桥"。桥虽窄,但坚固,供行人、自行车和小三轮通过没有问题,这也算是把七级浮图建造。
石板桥啊石板桥,你朴实无华,从不张扬,你不惧风雪,无比坚强。几百年来,你经受了多少风雨洪涛的洗礼,你把多少行人车马安全送到该去的地方。你多么像我们的祖辈父辈,引领我们走向人生成功的彼岸,并渴望我们开创人间幸福的天堂。
我一生跨过了无数的河流桥梁,目睹了数不清的美丽风光,可这些都在我的记忆中渐渐淡忘,唯独家乡那清清的箭杆河,还有那长长宽宽的七孔石板桥,却令我终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