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廉颇 | 曲项向天歌
曲项向天歌
文|辛廉颇
在通往莲花镇东八里我所在的学校的上班途中,有一方中央嵌着小池塘的洼地,里面驻扎着一群引颈长歌的白鹅,走下莲花镇教坛二十余载的该村的柳德洲老师,将光滑的颤巍巍的竹杖,只一下子就杵入纵深八公分的洼地的地壳内,定神锁定“该处”,就是原柳洼自然村村名称的渊薮。蓝天白云下,鹅鸣声足可激起南一公里外篙溪移民新村内的鸡唱鸭和。在空心村治理过程中,聪明的柳洼村委,借助国家对淅川移民慷慨的安居项目,对该池塘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造——大青石块砌硬边,钢架铁丝网竖栅栏,清杂草淤泥,种芦花青莲,引渠首清流,俨然趁着赴京畿北调的南水,顺便浸润了莲花镇的大地,也使柳洼村“曲项向天歌”的白鹅们,幸福指数大增——数量急剧增生就是例证。尽管在我每天经过时,群鹅们曲项发出此起彼伏的别致的音色、槌磬鼓瑟的响度,老实说,并没有引起我特别大的兴趣,至少,并没有意识到它们的响鸣,也是大自然万籁声呐中独特的乐章!而改变我熟视无睹的境况的,却是来自渠首——陶岔的宗蓓蓓老师不经意的一句问话——
“谁最先看懂了鹅的世界?”
是啊!是谁看懂了鹅的世界?而且还是最先呢?
宗蓓蓓老师,是去年才受聘,到我校担任一年级语文的年轻的代课老师。说她年轻,是因为,她初次参与了中心校组织的一次业务活动就发生了一段奇遇。
中心校业务组长岁毓亮是个热心的老教研员,除了一张能把枯燥的教学教研,鼓荡出出水莲花一般清新脱俗的嘴巴,还拥有一套浓墨低垂的长寿眉,关键是浓眉下秘密勾勒的细眼睑更显鬼斧神工,最神奇的是从里面的瞳孔里偶尔迸射出的目光,不亚于氩弧焊的威力,收集千姿百态教师面部反射的光学讯息的水平,更是独步天下,不夸张地说,立马将你格式化,归类到他了解掌控性格各异教师的不同光驱,是属憨厚、还是机灵;是奔放、还是矜持;是个人主义严重、还是崇尚团队精诚等等等等,都能在他教学教研统筹处,被指教出适合不同个性的教育角色。局领导称之为莲花镇教育战线上不可多得的“良玉”。更值得一提的是,老岁为了莲花镇的教育事业的可持续发展,在兢兢业业的工作之余,甘愿为单身教师们的姻缘奔忙,其中最成功的案例,就是为柳洼村出水芙蓉般的老柳家的“两枝花”的姻缘筹谋得特别出彩,巧妙的牵线搭桥成就出的姻缘的美满,恰如三国时的大乔小乔一样笑傲江东父老,为此柳老伯笑掉两颗大牙(尽管质量并非上乘、安装又欠牢固的假烤瓷牙,但,那也是牙呀),原因是,一朵移彩在中心校后勤处同仁的花园中,临风摇曳,四季如春,隔三差五地将老柳接过去酒肉伺候,若非消化出现亢进是不会罢休的;另一朵绽放在柳老的自家的宅邸内,与书法直趋“二王”的乘龙快婿小刘共同书写着老柳家书香门第的大业,原计划十年后交权,在老柳乐呵呵的假牙又笑掉两次之后,已满意地暗示——哪里能需那么久,绝对要提前交班。
教研活动结束后,老岁就将落落大方的宗蓓蓓老师所有光学讯息,立刻录入他脑海中所有单身教师的数据库中。第二天上午,将比对的结果,委婉地告知了我,断言,莲花镇教育事业中又一段美好的姻缘,即将启程,让我尽可能发挥我的想象力,大胆地猜猜看!
“十分抱歉,岁组长!”我苦笑了一下,坦白道,“我校又没有单身教师,自觉自己的想象力,还不至于不知天高地厚地凌驾到中心校领导的高屋建瓴之上吧!”
“大教育意识,你是具备的!”岁组长的老惯例,批评之前,总是以褒扬作为铺垫,反问道,“小宗老师,难道不是你校教师?”
“呵!呵!”我笑出声了,但牙却没掉,原因是我笑声的冲击波并不大,而且,与柳老幸福开心的笑是有本质区别的,况且,年龄的优势,咱每一颗牙齿都是天然自产且坚如磐石,没有不可抗拒的外力作用,绝对不会轻易脱落!
“想起来了吧!”老岁不容我分辨,“蓓蓓老师,一看就是一个刚刚下学的小女生。稚嫩的孩子气,还比较浓厚,明亮的大眼睛透出的全是纯真和质朴,她对教学的态度是积极地、认真地、也是诚恳地!”
“谢谢领导赏识!”我插了一句。
“少女初长成,秀颀的身材,朴素的服饰,透露出小家碧玉的资本,开口常笑,细眉杏目,一看就是干练的好姑娘,年龄绝对不超过二十岁!从她研讨时积极发言的表现来看,不逊色于心较比干多一窍的林黛玉的聪慧,整体外貌来讲,浣溪沙的西子也不过如此……”
“哈!哈哈……”我笑得快喘不过气了,但还是如实告诉了他:
“老领导,不瞒你说,宗蓓蓓老师,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大女儿已在我校二年级读书,小儿子也刚刚在我校幼儿园小班蹒跚起舞!”
“你开什么国际玩笑!”老岁显然认为我在破天荒地撒谎。
老实说,岁组长对宗蓓蓓的判断,除了婚姻上出了点偏差之外,其他都是正确的。范蠡帮助越王勾践攻灭吴王夫差后,急流勇退,神秘失踪,据淅川的民间传说,范蠡带着西施最先归隐到他的家乡楚国宛地三户(今河南淅川滔河乡),泛舟恣游于淅川纵横捭阖的山水之间。宗蓓蓓出生在南水北调的渠首之滨,难不成无形中已先沾了西子沉鱼的仙气?尽管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宗蓓蓓老师的孩子气,表现在她工作中勤学好问上,因为不是专业的教师,没有经受过正规的教学理论培训,一开始对于教学无所适从。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宗蓓蓓老师领着一年级小学生朗读骆宾王《咏鹅》的唐诗,望着卖力发出像白鹅一样稚嫩动听的音符的孩子们,听着孩子们初次感触破千年时空空灵娟秀的诗句,在与孩子们空明熠亮的眼神的交汇中,蓓蓓老师赏析到的分明是她淅川家乡清晨的湖光山色,一花一世界,一鹅一浮生!
由于疫情的影响,延迟的复学,校园的师生们已经错过了年年奔放的玉兰花开,课间的时间,蓓蓓与其他老师仍然喜欢在葱郁的玉兰树下交流课堂的心得:
“《咏鹅》这首诗,今天与小学生们一起读起来,总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怎么不一样?”二年级的肖老师慢声细语地追问,“我没上学之前,就会背!”
“是啊!”蓓蓓老师接着说,“这首诗除了朗朗上口,通俗易懂之外,总觉得它是出自懵懂小孩子极其单纯的视觉!”
“'鹅,鹅,鹅’多么像小孩子的喊话,又像鹅的叫声啊!”
蓓蓓老师微闭着眼睛,一双睫毛交替卷扬,如波动的“清波”,似乎仍然沉浸在刚刚的课程中。
“'曲项向天歌’,似稚嫩的小孩子,突然挣开母亲的怀抱,能在大自然中奔跑!”宗蓓蓓老师的眼睛,突然更加明亮了,因为,幼儿园下课的孩童中间,有一个穿着黑丝裙,头发剃成五角星图案的小男孩,正向她欢快地奔来,蓓蓓立马迎了上去,喊道,“慢一点!别摔倒了!”
“你能背诵昨天妈妈教你的'鹅鹅鹅’吗?”揽起胖嘟嘟小儿子的蓓蓓老师,擦拭着儿子满头的大汗,关切地问。
“能!”小孩子十分骄傲地眨了眨一尘不染的眼睛,用稚嫩的双手捂住五角星造型的嫩发,牙牙地发出不连续的童音: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蓓蓓老师说得对!”有近三十年教龄的语文教研组长赵老师接过话茬,“《咏鹅》相传是骆宾王在七岁时写的,没有什么深刻的思想内涵和哲理,而是以清新欢快的语言,抓住鹅的突出特征来进行描写的,写得自然、真切、传神。”
“正如蓓蓓老师的感悟,心有童真,才能与大自然对话,才能与逍遥自在的白鹅通神!”
“蓓蓓老师,你能帮我管理学籍吗?”
“当然可以,但,首先得教我如何上网?”
“蓓蓓老师,你能帮我,整理一下扶贫档案吗?”
“没问题,但,你得告诉我怎么办?”
“蓓蓓老师,能与你调节课吗?”
“不用客气!当然可以!”
……
简单的“学籍管理”四个字的背面,是繁杂的学生相关信息的收集、整理、输入、审核、升留级、转学等,是日以继夜的工作流程,蓓蓓老师说,麻烦一点没什么,关键是我从中掌握了一种信息技术,值得!
“扶贫档案的整理”简直是对教师承担额外工作忍耐力的极大考验,大多教师因教学繁忙而避之,唯有宗蓓蓓老师,剪贴、填写、归类、装订一丝不苟,同行们,在她身上看不到额外工作的厌倦,闲暇时,也不自觉地加入了整理档案的行列中,初次使乏味的、与教学毫不相干的工作有了“向天歌”的笑声。
“谁能没有个特殊情况,调一节课,真的是举手之劳!”蓓蓓如是说。
是谁最先看懂了鹅的世界?
如果答案是小小少年骆宾王是千年前的第一人,那么宗蓓蓓老师,可能就是我们八里学校的当代第一人了!
一个学校,乃至一个社会,如果都能看懂看重白鹅们并不复杂的世界,每个人都能愉快地干自己力所能及的有益的事,那么,怎会被过眼烟云的闹心事困扰呢?费神劳作的攻于世故、瞻前顾后的苦恼纠结还值得吗?人类不可阻挡的历史进程是否就会平稳得多、健康得多呢?相反,即便聪慧如骆宾王,一旦到了慷慨激昂锋芒毕露出《为徐敬业讨武曌檄》——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暗鸣则山岳崩颓,叱咤则风云变色……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那么,“浮绿水,拨清波”的恬淡平静的“向天歌”的世界还与他有关吗?还能与他有关吗?还允许与他有关吗?
-End--
图|网络
作者简介:索鹏,男,笔名“辛廉颇”,河南邓州人,中学高级教师,邓州市作家协会会员,《豫西南文学》编委、《花洲文学》副主编。工作之余常偶有所感,形成文字以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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