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子 | 菜园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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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菜园往事

文|南阳子

以前,我家门口有一块菜园。我们家族的秘密,几乎都与这块菜园有关。

记得爷爷整地的时候我在旁边。一次,他得意地说,我整地功夫比你爹要好。爷爷讲话的时候,他身后有一棵自然生长的桐树,开着紫色的桐花,罩了一大块园子没有阳光也不肯伐去。后来,爷爷死后,这稞桐树就随他去了。我记得很清楚,老桐树的身子还是湿漉漉的,没有做好给爷爷一起去的思想准备。我守灵三天三夜,我觉得爷爷还活着,没有考虑他在三天后居然会被族人抬走埋在离我家近几十米的地方。我时常想,爷爷哪天没准还会回来,看看他整理了许多时光的菜园子。爹在埋爷爷的坟地里那天哭得昏了过去,也使所有在场的人都乱了套,这些场面几乎在我的记忆世界里每天都清醒着,使我知道我们来这个世界的不易和短暂。即便以后有了书读,知道了这个世界的无边与丰富,但我真正阅读这个世界的时候,却来自这一片我早晚都爬不出去的小菜园。

往久远的时间看,民国至解放后这段时间,菜园的北边由于依傍着河水,长了一丛竹林。爷爷和十几岁的爹就在河道里种了蓝靛,此物为旧时人们制作衣物的染料,属经济作物。爷爷和爹晚上会搭床看守,爹回忆说晚上会看见白色的像小兔子一样的动物跑到床腿下将洋瓷缸翻弄得铛铛响。后来,我在陕西才听人说起这种白色的动物,主要长在竹林里,好像叫竹鼠,以吃竹笋为生,其肉白嫩可口。而爹则说是仙家,不敢动。这个美好的经历伴随他到现在。

其实,爷爷并不主要务农。他在侍弄庄稼之前玩枪杆子,在我家乡的民团里当连长。“菜园里的红薯窖里,曾有几张国民党服饰样的照片和一把油布裹包的枪”。这个是我家乡族人整我爷时代的传说,他们说,爷爷准备着照片和枪,有想法。这个事情最后不了了之,反正没有具体的物证和头绪,最终没有什么具体的损失。但那年头,头被压得很低,大气候上毕竟是完全陷在人民斗争的海洋里。

土地是诚实的。红薯窖里只能装红薯或者过冬的萝卜大白菜什么的。能装照片和枪吗?过去我读的连环画兴许会这样杜撰吧。那毕竟是小人书,是那个时代样板工程。我家菜园子里的红薯窖也是个缩影吧。后来,被破坏的窖子旁边兀自长出一棵枸杞树来,上边结满了通红的浆果。再后来,爷爷的二儿子,我的叔叔长大了,学会了抽旱烟,居然有了奇思妙想,把枸杞树割了,制作了一把烟杆,往事就这样在新一辈人的受活中渐渐变为了烟消云散的传说。

可地从来不管这些,还被我家种着,老老实实的生产着红的辣椒、白的冬瓜、笔直的大葱、车轮样的南瓜和勺子般的北瓜……

当爹接过爷爷留下的农具继续干活的时候,全家的菜蔬来源主要靠这块地来维持。当然,菜园的回报也是客观的,父亲把这块地整的很平,很细,每年都种上了希望。有时还可以挣很多钱回来给我们交学费,甚至维持家庭的一些零花钱。

某年夏天,竹林随着一场突发的大水被掏掉了一大片,竹根连地拔起被冲到了下游。最后,只留下三五株毛竹子还紧紧地驻守着。爹说,其实还有一场事没给你们讲过,那就是竹子开过花,这块竹林大概要彻底衰败或消失了。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风景,我们没法继续看到上代人享有的景观了。

我的那些关于农作物和种植蔬菜的经验主要也来自这块菜园。我上小学的时候,园子里种上了桃树。有五月鲜、六月白和毛桃三种。爹则因为很早就考取了县级的医士证书,被人邀请到一个叫黑龙集的镇子上开了一家诊所。园子基本处于半播种状态,我有时就在里边自己做主,开始了我自己的种菜体验。常常种好侍弄的菜种,譬如冬瓜和南瓜,主要的施肥方法来自人畜的屎尿肥。冬瓜结得大,收获的季节,我一个人搬不动,请了我的小姨从村子东边过来,帮我妈一起搬,离家本来就几米远,却要歇两回。南瓜长得“成群结队”,这是我妈用的语言。属于她形容南瓜丰产的专用名词,比作家还作家;比如她夸我劳动得好,说“人勤地不懒”。我从种菜得到的人生体验,大于一切现行课本和书籍里获得的东西。若干年后,我读了梭罗的《瓦尔登湖记》,也觉得熟悉亲切,主要是我有这段我骄傲的历史。

可后来菜园就毁灭了。

如今我回看故乡,没有小菜园了。只有通过迂回的道路进入家门,看废墟一般的老宅和满地的荒草野树。记忆永远是一方无法复原的时间隧道,我在这个时代制造的隧道了觉得呼吸的急迫和艰难。

小菜园只是我记忆的理想,而理想毕竟容易破灭!

--End--

图|网络

作者简介:

南阳子,原名陈润国。

河南省镇平县侯集镇王官营村人。

作家、美术批评家、策展人。

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美术家协会理论委员会委员、西安市青年美协理事、陕西长安画派艺术研究院研究员、西安市作协诗歌委员会副主任。

现为西安美术馆策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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