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书房故事 | 奥威尔书店今天没开门
2019年摄自伦敦BBC总部。夜书房图片
前些日子听说有人吵着要让中国人推迟退休年龄,也不知吵出结果没有。现在很多事情都吵不出结果,说着说着话题就烂尾了。如果延迟退休的事也烂了尾,那么,再过三年,我就该退休了。
说句实话,我很盼望自己早早退休。上白班夜班,开大会小会,如履薄冰出门去,提心吊胆回家来,这样的生活说起来好听,过起来一点也不好玩,真该早早结束。当然这都是眼下的想法,果真到了退休时刻,是否我还会这么想,也难说得很。
如果三年之后,我的想法没变;而且,如果那时候,我老有所依(应得的退休工资如期到手,医保与养老保险之类如数兑现,我买了多年的商业养老保险、大病保险等等也都不落空),那么,下面的故事,就极有可能是真的——
……霜降已过,天气果然凉了下来。深圳虽说四季常青,但到了这个季节,落叶翻飞的场面也是有的,尤其在第五园附近的坂田手造街。那儿的树种都是多年前从外地新移栽过来,年轮里难免残留着秋风扫落叶的记忆。
一辆红色的士停在了手造街北口。一位高个子老男人很轻巧地把自己从的士车后座上挪了出来。正是下午三点多,天很蓝,阳光又纯又亮。街两旁的店铺都开门营业。“唉!”高个子男人看了一会儿街景,叹了口气,“十几年没见,这条街越发不像个样子了。先是手造街,后是美食街,现在呢,嘿嘿,干脆什么也不是了。”他由南向北,一家接一家店看过去,边东张西望嘴里边念叨:“奥威尔书店。开个书店,叫什么名不好,偏叫奥威尔。听着有点怪,看着有点二……”正摇头晃脑间,仰脸一看,奥威尔书店到了。
隐在牛津附近的奥威尔墓。夜书房照片
门脸不大,墙白瓦青。门关着,而且锁着。橱窗很大,也很亮。还装饰着冰裂纹,是假假的皖南风格。门上方悬挂一小块木匾,阴刻“壹玖捌肆書店”墨迹,书风暗通何子贞。
“我就知道,不找董先生题写店名那才奇怪。”高个子男人掏出烟斗,填满烟丝,又亮出闪闪发光的打火机,叮叮当当点着烟,又念念有词地踱到橱窗前。
这橱窗前原本站着一位女孩,正静静地盯着橱窗里的书看。说是橱窗,其实更像是个书架,里面摆满了各种文字、各个年代的《1984》版本。有初版,有新版,有精装,有平装,有插图本,有中英文对照本,有台湾繁体字本,有香港翻印本。女孩正一一看得出神,忽听旁边有人嘟嘟囔囔什么董先生之类的话,好奇心大发,转脸便问:“你认识董先生?”
“不认识。”高个男人扫了女孩一眼,见她一身牛仔服,清秀的脸上公然写着睡眠不足,就猜出她一定是位记者。眼下各行各业中,睡眠不足的越来越少,唯记者行业一如既往,写不完的稿,睡不够的觉。想到自己是刚刚退休的媒体前辈,对后辈应该热情点才对,于是又多说了一句:“但是我认识开这家书店的人。多年的老朋友了。”
“你是说胡大侠?”女记者很惊讶,“我是奉命来采访他的,可是大白天的,他竟然关门不营业。都说你这朋友不靠谱,我看也是。
”
高个子男人很想说一句“你懂个屁”,但怕人家骂自己“为老不尊”,忍住没说。他也想起当年这位胡老兄如何发泄对香港学津书店老板的不满,说人家想开门就开门,想关门就关门;顾客选好的旧书,那老板挑挑拣拣,想卖的就卖,想不卖的就不卖。如今,他弄个奥威尔书店,也染上这毛病了。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是自己开店,别人管不着。退休了嘛,自由了嘛。
“小朋友,此人既然不靠谱,你何苦还要采访他?”高个子男人问。
“这不深圳读书月又来了吗?”女孩说,“组委会提供线索,说这个人退休前搞过很多年十大好书评选,所以想问问他如今心目中好书的标准是不是变了。我上午打他电话,联系采访,他甩出一句'别烦我’就把电话挂了。我不甘心,只好跑来碰运气。退了休的人是不是都很怪啊。老先生,您是不是可以帮我联系一下这个人称大侠的人?对了,忘了问了,您是……”
高个子男人本来想说,他叫陈也肆,和大侠是老同事,十几年前离开深圳去了天津,刚刚也办了退休手续,这次是回来看看老朋友,聊聊陈年旧事。“算了!”他心里长叹一声,“多说无益。许多事,年轻人不会懂的。”
“上午大侠没有给你提个问题吗?”也肆问那女孩。
“问了。”女孩不以为然地说,“他问:你读没读过《1984》?我说我是1999年出生的。”
“那就对了。”也肆说着,从包里掏出一本书,“你看,我都带了旧版的奥威尔《1984》,这才敢来骗他的好酒喝。你连书都没读过,他怎么会给你打开'奥威尔书店’的门?”
天地版《198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