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物与深情【四】：《红楼》一书，实是旧人与旧物的挽歌
连电视剧中的宝黛都已成旧人。图/网络
【接上期】
如果我们对“旧”没有足够的尊重，缺乏细致的了解，那就等于切断了旧时岁月与眼下生活的连接，许多事情都会变成迷雾一样的东西，从此没有传承，没有真相，没有温情，没有回忆。我们也因此读不懂许多书，理解不了许多事。
黛玉收到宝玉的旧帕子，事出突然，猝不及防，所以需要细心搜求。但是她毕竟很快“大悟”了。看看现在网上大家对这一情节的解读与争论，就会发现，黛玉“大悟”的事情，现在的读者很难随之“大悟”。我们失去读解“旧时月色”的能力已经很久了。《红楼梦》程甲本、程乙本问世时的读者读此类章节很容易心领神会，根本不用猜来猜去，争来争去。我们有时则需要旁征博引，寻之思之。
其实，黛玉悟到了什么，她自己已经说了。《红楼梦》第34回：“宝玉这番苦心，能领我这番苦意，又令我可喜；我这番苦意，不知将来如何，又令我可悲；忽然好好的送两块旧帕子来，若不是领我深意，单看了这帕子，又令我可笑……。”
意思已经很明白：旧帕子不是“定情之物”，而是“传情之物”。旧帕子传的不是家常的亲情，而是私密的深情。和第26回中贾芸和红玉误打误撞、偷传巾帕不同，宝玉这次送黛玉家常旧帕，对象唯一，目标明确，情意坚定，而且信心满满。那两方旧帕，堪称是他对黛玉“苦意”的深情领会，也是对黛玉“深意”的深情告白。
旧时亚东版《红楼梦》，今日书脊已成斑驳旧物。图/网络
这样深重的传情达意任务，新帕子是完不成的。即使是定情之物，新帕子的语言也显得太简单直白了，缺少生命的气息和情感的温度，尚未历经悲喜的锻炼和思念的洗涤。旧帕子才是唯一的，私密的，独享的，体贴的，长久的，深情的。对，深情。旧帕子才饱含深情。
关于这“旧物与深情”，白居易说得最明白：
“惟将旧物表深情，钿合金钗寄将去。
钗留一股合一扇，钗擘黄金合分钿。
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长恨歌》）
《红楼梦》中柳湘莲先是将珍藏囊中的祖传鸳鸯剑托贾琏赠尤三姐作为信物，后来又后悔，遂有登门索剑之举。尤三姐情不受辱，喊一声“还你的定礼”，即横剑自刎。其实，柳湘莲不是来取“定礼”的，他在乎的是满载深情的“旧物”。
《红楼》一书，实是一曲旧人与旧物的挽歌。
旧日亚东版，今已成残红。图/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