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一浮:历史烟尘中的鸿儒

马一浮(1883~1967),名浮,字一浮,取自《庄子》“其生若浮”之义,浙江绍兴人。马一浮先生是中国现代思想家,现代新儒家早期代表人物之一,与梁漱溟、熊十力合称为“现代三圣”。古代哲学、文学、佛学,无不造诣精深,被人誉为“千年国粹、一代儒宗”。

聪慧过人,时人谓之神童

马一浮自幼读书过目能诵,能诗善书,9岁就能诵读《楚辞》、《文选》,乡里誉为神童。

马一浮家是书香门第,家中藏书甚丰。他任意涉猎,日夜苦读。看儿子抱负非凡,“孺子可教”,父亲颇感欣慰,于是请了本乡一位有名望的举人郑先生来家教读。

但不久,郑先生突然辞馆。马一浮的父亲误以为孩子不听教诲,惹老师生气,经再三盘问,才知道是孩子聪慧过人,老师自感不能胜任,所以请辞。父亲只好亲自教读。

11岁那年,母亲卧病不起,临终之时,指着庭前菊花,命他作五律一首,限用麻字韵。马一浮立时草就,诗云:“我爱陶元亮,东篱采菊花。枝枝傲霜雪,瓣瓣生云霞。本是仙人种,移来高士家。晨餐秋更洁,不必羡胡麻。”

母亲听了既喜且忧,说:“此诗虽有稚气,颇似不食烟火语。汝将来或不患无文,但少福泽耳。”夜半,母亲疾发去世。

十三岁,马一浮应浙江乡试,名列榜首。1898年,15岁的马一浮参加绍兴(时称会稽)县试,名列榜首,远在同年参考的同乡周树人、周作人兄弟之上,被称为“江南怪兽”。

据传,他曾在西湖文澜阁青灯古佛之下,用时三载,遍读7.9万卷《四库全书》,“引证古人的话,无论什么书,都背诵出原文来。”其师李叔同(弘一法师)曾说:“马先生是生而知之的。假定有一个人,生出来就读书,而且每天读两本,而且读了就会背诵,读到马先生的年纪,所读的书也不及马先生之多。”

马一浮自从县试独占鳌头后,名声大震。当时绍兴有一位社会贤达汤寿潜(字蛰先,后为民国浙江都督、交通总长)在闱卷流传中看到了马一浮的文章,大加赞赏,认为绍兴府出了一个神童,这是为家乡增光。于是请人做媒,将其长女汤仪(字润生,私谥孝愍)许配马一浮。

这时,马一浮的父亲正患病卧床,需要冲喜,经双方家长同意,就提前办了喜事,马一浮时年17岁。婚后,夫妻感情甚笃。这位汤小姐,比马一浮大—岁,虽不识字,但深懂闺训,她服侍有病的公公至孝,对丈夫体贴入微。

但素有爱国抱负的青年马一浮,在当时“戊戌维新”运动的影响下,渴望追求新知。他耐心教妻子识字读诗,对妻子说:“不能识字,比于盲瞽,不能读书,比于冥行。”

不久,马一浮就辞别瘫痪在床的老父和新婚燕尔的妻子到上海学习英文、法文,直到1900年底,因父病日益沉重,才匆匆回家探望。翌年三月,老父与世长辞。

学贯中西,沐浴欧风美雨

然而,马一浮绝非只知“子曰”“诗云”的迂腐儒生,在那个时代,他是沐浴了欧风美雨、学贯中西的博学者之一。马一浮21岁留美,精通英、法、德、日、拉丁诸种文字,并翻译了不少西方社会科学与文学作品。有史家考证,马一浮是最先将马克思的《资本论》传入中国之人。

光绪二十九年(1903)起马一浮游学美、日诸国,通习英、法、德、日、西班牙和拉丁文多种语言,博研海外诸学,曾编辑《欧州文学四史》、《诗人传》等,并与马君武、谢无量等挚友创办《二十世纪翻译世界》,致力于介绍欧美文化,时有“天下文章在马氏”之誉。三十年把德文版《资本论》带回中国。

提到《资本论》,还有一段佳话。在美国期间,他几乎每天到圣路易斯的“约翰书店”找书读。在那里,他读到不少当时国内没有的书籍。他的求知欲特别旺盛,如饥似渴,无论是西方文学,还是哲学著作,几乎遍览无遗。他在出国前曾听说马克思写了一部《资本论》,而在当时的中国不可能看到,所以他一到美国就时时留意。

有一天,他正患感冒,带病到那家“约翰书店”涉猎书刊,竟买到了渴望已久的英译本马克思《资本论》。他大喜过望,如获至宝。在1904年3月17日的日记中记载了狂喜心情:“昨日吃种种之药,吃一块之面包,吃半盅之饭,都不觉好恶。……下午,得英译本马格士《资本论》一册。此书求之半年矣,今始得之,大快!大快!胜服仙药十剂,余病若失矣!”

后来,为了使这部著作能在国内传播,他又买了一部德文版《资本论》带回国内。他将英文版《资本论》送给了挚友谢无量,而将德文版送给上海“国学扶轮社”,建议他们翻译出版。但后来由于扶轮社的负责人因投靠袁世凯而垮台,其书也失散街头。

说也凑巧,马一浮的好友马君武在上海旧书摊上发现了这部大著,因书上有马一浮所写“柏梁台体题赞语”一篇短跋,马君武赎回此书交给马一浮珍藏。迨至抗战军兴,马一浮应竺可桢之聘讲学于浙江大学,又将此书赠送给浙大图书馆收藏。据考证,这部德文版《资本论》,是传入中国的第一部马克思著作。

绝意仕途,风骨傲岸

1904年,马一浮东渡日本,学习日文、德文。1905年以后寄居杭州,博览群书,潜心于祖国文献,广览文渊阁所藏四库典籍,兼精佛乘与老庄之学。绝意仕途,一心治学,不牟荣利,素谢闲名,于传统哲学、文学、佛学无不造诣精深。

1916年,蔡元培甫任北京大学校长,便立即向马一浮发出聘书,请他来北大任教。马一浮却拒绝了。

在给蔡元培的回信中,他说了著名的八个字:“古闻来学,未闻往教”。他认为,古代书院制度中,都是学生慕名来学,而现在的大学,则是老师主动去教学生,不免屈尊,师生关系颠倒,有损师道尊严,表现出他对现代大学制度的不认同,以及对古代书院制度的留恋与向往。以是之故,马一浮一直在西子湖畔潜心研究学问,不曾出山就教于任何一所新式大学。

   一晃数十载,皓首经年,马一浮用心所在,便是儒、释、道典籍。他曾自言:“我不会做官,只会读书。”其一生之中,对官僚、军阀、政客也极其厌恶。马一浮先生,道德高尚,为人谦逊。面对骄横的权贵,他却风骨傲岸,横眉冷对。

1924年9月,直系军阀孙传芳占领浙江,任浙江军务善后督办,夏超任浙江省长。孙到浙后,做了一些不得人心的事。如勒令停刊刊有市民声音的《杭州报》,干涉市民抵制日商百货的行动等。旅沪浙江公会发电呼吁,要孙传芳离开浙江。旅江津浙人发表公告,要夏超辞去省长。

一次,孙传芳专程到马一浮先生家拜访。马先生知道来访者是孙传芳,立即表示不接见。家人考虑到孙传芳的权势,便打圆场说:“是否可以告诉他,你不在家?”马先生果断地说:“告诉他,人在家,就是不见。”孙传芳听后,只好没趣地悻悻而返。

1938年8月,马一浮先生避日寇西迁,在四川乌云山复性书院任主讲和总编纂。复兴书院所需资金,是由财政部部长孔祥熙亲自下令拨款。孔母去世,孔祥熙欲请马一浮写一篇墓志铭,许以黄金千两为酬劳。

马一浮听罢,顿时从椅子上站起来,怒道:“我从不为五斗米折腰,请回。”来人只得悻悻而返。

国民党政府想借马先生的声望,收买人心,装点门面,用尊孔读经来对抗马列主义的传播,一开始同意给复兴书院拨款,后迟迟没行动。马先生为解决经费,来到重庆。蒋介石知道后,为取得礼贤下士的名声,特邀召见。马先生再三推辞,后不得已才由陈布雷陪同,去见了一面。   

马先生到蒋介石处后,蒋略事寒暄,假惺惺地做出虚怀若谷的样子,向马先生请教治国之道。马先生正色道:“唯诚可以感人,唯虚可以接物,这是治国的根本之法。”直言蒋欺骗人民,虚伪专制。又说:“务请以国家民族为重,捐弃宿怨前嫌,联合各党各派,共同抵御外侮。”其言刺耳,蒋介石默默无语。马先生讲完后起身告辞。

此后国民党政府停拨书院经费,马先生靠刻书卖字维持生计和捐款书院。

有评家称,纵观马一浮一生,淡于名利,不畏权贵,正所谓“为人处世,恂恂自守,不看风色,不会投机,有傲骨,亦淡泊,纯乎粹然儒者。”

然而,马一浮一定未曾想到会有这么一天。1967年,红卫兵冲进马一浮家“扫四旧”,将其多年藏书和手稿抄出焚毁,又将值钱物件搜罗一空。抄家者席卷而去之前,马一浮恳求道:“留下一方砚台给我写写字,好不好?”得到的却是一记耳光。

  来人散去后,家中一片狼藉,马一浮惶然壁立,摇头连叹:“斯文扫地,斯文扫地。”

数月后,84岁的马一浮胃出血辞世。家人检视,发现绝笔诗一首,内有一句“临崖挥手罢,落日下崦嵫”。有评家感叹:“一个儒者以这种方式,宣告了他和他捍卫的儒学如落日一般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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