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 // 矛盾论
矛盾论
反复的,我心中被一个声音困扰,
你究竟要干什么?它迫使我问自己
我能干什么?这个春天,阴雨不断,
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在长霉。
我发愁,我沮丧。我什么都不想干。
我说:谁在问我?我努力捕捉声音来源。
发现它不是来自一个方向;譬如天上。
不是地下。它来自四面八方。对我呈包围之势。
为什么?我不得不审视自己的行为。
但是没有找到不妥当之处。
很久了,我什么都没有干,从一月到四月,
除了回到父母身边过春节然后回到洞背村。
我没有写诗,没有做任何能称作有意义的事情。
只是每天带着狗在山里徒步,观山望水。
这有错吗?节气的变化,我看了。
无非是树林里新绿代替旧绿。无非是花开了,
燕子又来到我的屋檐下筑窝,孵仔。
这些我过去已经写进诗里,没有必要再写。
我知道,在我们生活的世界发生了很多事,
有人平白无故失踪,有人治病致死。
有人房屋被强制拆毁,有人被政治不正确。
还有突然燃烧的森林大火吓得数万人逃离居住地。
我居住的洞背村,对面的山亦被掘平,
成为建筑工地,机器每日轰鸣,带来噪音。
我改变得了这些吗?就在两天前,
一位远在德国的中国年轻翻译家给我来信,
说他的老师美国诗人某某突然遽死,
为纪念她,想编一本诗集,希望我给他诗。
信后还附上他翻译的某某的绝笔诗。
我读了这首关于诗人的诗。算得上好诗。
诗中谈论了很多诗人。她写的那些诗人,
我只猜对了两位,她写道:
“一个横卧在铁轨上,而天AN门事件转瞬将至”。
“一个备受尊敬还在写着,尽管视力已离他而去”。
其余的我不知道他们是谁。只觉得她的描述中,
所有诗人都像精神病人。这太可怕。
我欣赏某某的这首诗,却不愿意像她那样写。
我不想再把诗写得失望、沮丧和愤怒。
我想变化。写一种平和、安静、宽恕的诗。
宽恕什么?宽恕自己。但变化太难了。
我遭遇到的,不仅仅是对题材重新下结论,
还有语言问题。怎么找到新的形式、音调和节奏。
我发现我的处境就像马车夫改行开汽车,
碰到换档、加速、减速、刹车等一系列问题。
它们导致我什么也干不了。这当然不对。
从大的范围说,我们生活在充满变化的世界。
需要记录它的变化。 但记录什么?
记录现象很容易,记录内在的起因却非常困难。
譬如我可以记录一场车祸,也可以记录
在街上经常碰到乞讨的残疾人;记录他的卖唱,
他裸露出皮肤肿胀发紫的大腿。或者我可以
记录手机被偷痛哭的女人。还可以记录
一顿聚会晚餐两个喝多的人胡言乱语。有用吗?
同情如此廉价,无法深究本质。我不能把文字
使用成照相机。诗歌,应该解决的是万古愁;
死亡轻松的胜利,阴影处处笼罩人生。
哦,万古愁。作为一个词,它已经被用滥。
使我明白,那声音其实是滥用和创新的矛盾。
在我心中响,似乎是矛,更多时候是盾。
201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