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群，无声也无息

  短篇小说  

一

昨天晚上，杀猪的在微信上发了一个朋友圈，说朋友们，缘分让我们在有些群里相聚，感谢大家对我的包容，因为工作和个人的原因，现在我不得不从群里退出。希望大家理解，祝各位群友学习开心......还啥啊啥的！他找了一张忙碌的中年人的图片作为插图。他相信，天亮后，不到上午九点，多数微信朋友都会看到。

九点半钟，杀猪的打开微信，点开一个又一个群，滑到群成员的最后，一个个的点击删除并退出。四十几个群，除有必要保留的外，大多数都点击了退出。然后他往办公座椅上一躺，二眼望着天花板，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嘴角露出一丝幸灾乐祸也或有些顽皮的笑容，古德拜了。

二

杀猪的，是他的网名。真名叫什么，除了亲人群，同学群，同事群，战友群的人知道外，其他的群，都只知道他是杀猪的，大家也都知道他不杀猪，知道他真名的人不多。大家不去介意，不去计较甚至不去打听。群里一个个@杀猪的，大家很习惯叫他，很愿意和他交流。

当初，杀猪的给自己取这个网名，就是感觉这名字生动而又直接，有男人味，叫起来朗朗上口，很容易让人记住。去年非洲猪瘟后，肉价一路飙升，网友在群里看见杀猪的，犹如看见好久没有吃过的猪肉，味蕾产生亲切感，杀猪的在好多群里都有知名度，加上，杀猪的不潜水，偶尔冒泡发言还算幽默，喷人不留痕迹，在群里有些气场，还获得了一些粉丝，互添了微信。于是，杀猪的一天到晚都显得很忙。

杀猪的名字看起来粗糙，但还是算有点文化的人。60年代初在农村出生，读了高中，那时候没几个考上大学的，后来去当了几年兵，当兵也是做文书，退伍后被政府机关作为合同制人员，在政府部门干些写写画画和得罪人的事情，工作比编制人员干的多，工资拿的比人少的那种。几年后，政府裁员，杀猪的不想让人裁，自己辞职去了深圳。干过生产线，销售，读过夜校，上过成人大专，考了初、中级会计，最后在一家电子公司做了会计。杀猪的做事细心，嘴紧，自律性也好，老板待他不错，将近二十年，他一直跟着老板，岗位也从一个小会计，干到财务负责人。

三

几年前，老板把公司迁往他老家韶关和湖南交界的一个山里，杀猪的也和公司一起过来。他喜欢山区的空气，在城市吵闹了半辈子，五十大几的人了，隔退休不远，在新的地方站好最后一班岗。老板给杀猪的安排了一个远离生活区和工作区靠近山角的单独办公室。他知道，这是老板对他的一种奖赏。

独立的办公环境给了他更多自由的空间。财务不可能一天到晚有那么多账要算，和尚闲要闲在庙里，老板有事情时要能够找到你的人。杀猪的爱好比较广泛，书法是他早就想练的，以前自认为几个字还过得去，但这些年写字被电脑代替，废了，于是，买了宣纸，笔墨，铺在办公桌上，有时间，就去写上几笔。

摄影也是爱好，在深圳时，杀猪的就买了些摄影器材，先在办公室拍水滴，支个架子，挂个饮料瓶子，装上豆浆牛奶或者水里面加点颜色，像输液一样往下面玻璃杯里面滴，溅起的水滴犹如流动的音符，被他拍的五颜六色阿娜多姿；到外面捡些银杏叶，摆在一块黑布上，依照天鹅舞的造型，叶片作为舞者的裙摆，叶杆作为舞者的手臂和腿，然后摆放成各种舞蹈姿势，单人双人或集体舞，拍了不少。这些创意，并非他原创，网上有大把类似图片，只是他以前没有时间和机会做，现在把他做了而已。他并没有找到多少快感。

四

因为工作性质，杀猪的经常和银行及政府一些部门打交道。人不求人一般高，他从容自信，笑容也经常挂在脸上，给人留下的印象不卑不亢。除了谈工作，自然还聊些感兴趣的话题，一来二去的，和很多人成了朋友。现在的朋友，都互加微信，如果连微信好友都不是，更谈不上是朋友，好像不加微信朋友间就没法联系了。

问题来了，短短的几年时间，杀猪的被自驾游的拉进群了，被K歌的拉进群了，被京剧票友拉进群了，被钓鱼的拉进群了，被摄影的拉进群了，被文学爱好者拉进群了，被旅游的拉进群了，被吃货和酒协的拉进群了。乖乖，加上前期的战友同学同事亲人客户等等杂七杂八的群，四十多个。

这几十个群，统一设置消息免打扰，有些群，虽然人在里面，但他很少看，譬如那个吃货群，经常发些杯盘狼藉的视频，让他很厌恶；那个K歌群，时不时发些在灯红酒绿中摇摆嘶吼的镜头，显得生活很滋润，很有格，拉倒吧你。还有那个旅游群，常在聊诗和远方，而没有付诸行动，聊什么呢，说走就走吧，杀猪的看不惯这种空谈。还有好几个战友群，几十岁的老家伙，不是张三在分享这个链接，就是李四在分享那个视频，王五在推荐某篇文章，马六在要求帮忙点赞，杨七在要求帮忙砍价，吴八在要求水滴募捐。鸡汤格言正能量人间不公阴暗面无所不有。认真的把微信群里的文章和视频看完，一天24小时，不用干别的了。杀猪的总是定期清理微信群里面的聊天记录。懒得看，和他的生活没有多大的关系，该上班的还是要上班，看那些不产生收益，群主也不给人发工资。

上面这些都是二年前的事。那时杀猪的在微信群里面的表现中规中矩，没有痴迷于手机，也没有对什么走火入魔，对于网友的各种邀请，不乱于心，不困于情，不做无效社交。

五

杀猪的还有吹笛的爱好。孩童时，在乡下放牛，偷偷地把他大哥的笛子，拿出去骑在牛背上吹。对音乐的爱好，从那时起，深深地埋在这个农村娃的心里。儿时的音乐梦，像小皮球一样在他心里撞击，很强烈。

和自己一起在公司打工的妻子，达到退休年龄，二年前回到了老家农村。杀猪的就一个人呆在公司安排的安静的环境中，下班后周围空无一人，正好买支笛子或者二胡来学学，也不会影响谁。他之所以没有想过买京胡，是他明白自己的嗓子，这些年被烟酒给废了，京剧他只有欣赏的份，唱是唱不了了。淘宝上看了一下，二胡中等的六七千，笛子中高端的一千左右。他选择先买笛子，音乐有互通性，学会一样，再学其他的就容易一些。这样吹笛子的兴趣激发出来了。

那时的抖音还没有现在这么火，淘宝上买了笛子，只能通过书籍和网上音视频学习。不像现在，音乐器材可以在抖音上购买，名师名家在抖音直播，进行名曲欣赏，疑难讲解外带器材销售，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抖音做不到的。找某老师购买器材后，老师就会把你拉进他自己的学习群里。

杀猪的，开头是跟着网上的教程练习长音，五声音阶，从吹不响，到把五声音阶吹出旋律，他是一步一步按教程从基本功开始。练的很认真。半年后，抖音上的笛子教学视频多起来，他在魔笛老师那购买一支笛子后，被拉进了他建的学习群。

魔笛老师的学习群里，有来自于全国各地的三四百笛子爱好者，大家分享学习心得，交视频作业，学习群气氛很火热，感染着杀猪的。考虑到自己是新人，笛龄又短，很少发言也没交作业，那时，杀猪的，隐埋在几百个花样百出的网名之中，没人注意到他。

杀猪的喜欢听歌，乐感很强，通过抖音老师和笛友们的讲解，半年后，也能吹“洪湖水”，“山西好风光”之类的老歌了。第一次准备交作业时，他冲凉刮胡子，很慎重，视频用一面墙作背景，拍了几遍，最后筛选了一个满意的并把前后多余的做了剪辑，发到群里，交了作业。

沉埋于群里大半年，突然冒出个杀猪的，笛友先是好奇，后来才是听他吹的浪打浪。很快有人@他，杀猪的杀牛不？你那里猪肉什么价格 ? 也有笛友@他，音色饱满流畅，韵味不错，学多长时间了？接连有三十多个笛友对他问长问短或点赞，杀猪的一一@笛友回答提问并感谢鼓励。第一次交作业，没有石沉大海，还得到在线笛友的回应，杀猪的学笛子的兴趣更浓了。对群消息的阅读和视频的观看，是一条也不漏过。

后来，他又找王国梁，王建宏，胡玉林老师买笛子，同样加入到他们的群里，同时，还被笛友拉进其他笛友群里。大大小小，杀猪的参加了十来个。

六

因为热爱，他对笛友群的关注，远远高于其他群。偶尔在群里交哈作业，他学了几首独奏曲，比如《姑苏行》、《牧笛》、《牧民新歌》等，但远没有达到毕业的标准，有许多细节还需要时间去磨练它。

在群里，他也偶尔给刚买笛子的分享长高音的练习方法，在初学者眼里，已经是很厉害了。他希望笛友间相互指出各自存在的问题，而不是一味的点赞和鼓励。他注意到，只有胡玉林大师的群里，经常是静悄悄的，偶尔有几个分享笑话和对群主节日礼节性问候，平日里看不到交作业的学员。有老师告诉他，说那里面随便拉一个出来，都是在网上叫得出来名来的大师。杀猪的一阵汗颜，呆在里面岂不拉低了胡大师笛友群的质量。他灰溜溜的退出来了，退的不声不响。

七

退了一个笛友群，还有十来个笛友群，几千人，来自于全国各地，甚至有海外华人，就像一个社会大舞台。每个人都在这里扮演着不同的角色。从早到晚，你吹罢，他上场，杀猪的静静地观察着这里有趣的人生百态。

笛子吹得好的网友，平时很少露面，偶尔分享一个视频，多是带伴奏音演奏或完整的作品，视频的制作技术，演奏的水平都少有瑕疵。作品发到群里，只是满足个人分享的欲望，对笛友的赞誉，并无多大兴趣，最多统一回复谢谢大家，然后我们一起学习之类的客气话，既谦逊，又儒雅，还显得有范，没有一天到晚泡在群里，杀猪的很喜欢这样的方式。

有些笛友特别闲，清晨问好，晚上问安，发几角一块的红包，大家抢到几分或几角，然后一连串五花八门表示感谢的表情包，美其名曰一分也是爱，看的他头发晕。杀猪的很想大声问一句“无聊不？”

几周前，一个头像非常年轻漂亮的女笛友进群了，很客气的和大家打招呼，几个男笛友吆喝人家交作业。女笛友刷刷甩出二个视频。纯黑频有声音那种。笛友们不干，这么漂亮的人，吹笛子人不现身不过瘾，非要人家现身吹，不然差评。女笛友又甩出一张她头像放大的照片，还谦虚的说这是二年前的照片，现在老了。照片美的精致，美的无可挑剔，美的好多男士在她面前不敢放肆，感觉过分的要求都是对人家姑娘的不尊重，美的很多男士生起保护她的欲望。后来，她又隔三差五在群里发视频，依然是黑视频，并积极地参与到对笛友作业的点评中。

笛子声音杀猪的隔着黑视频仔细听了，吹的韵律还是不错，气息控制不如自己。但从她对笛友的点评来看，乐理知识比较强，识谱唱谱是她的强项。后来，她得到了许多人对她“老师”的称谓，前面还加了“美女”二字，要求美女老师对自己的作业指导指导。美女老师便当仁不让的指导起来。后来美女老师在群里出现的频率比过去高了许多，指导和纠正其他笛友学习演奏中的问题更勤更大胆更直接了，俨然她自己就是老师。

一日，吹笛几十年，自认为是野路子的“大柳哥”@ 美女老师，要她发一张自己吹笛子的真实视频，否则不能服众。美女老师不久发出一个吹笛视频对大柳哥予以回应，果然面若桃花，眉清目秀才女风，果然笛音绕梁，仿佛行在意境中。此视频一发出，点赞的，喝彩的，把群里弄的热火朝天。

杀猪的听后心想，美女啥时候笛技提升到这样的水平了，这笛子吹的水平和她以前发的黑视频可是天壤之别。他突然想到，这不是抖音上笛子直播的网红吗，杀猪的关注了她，翻看抖音，果不其然，人家定位在昆明世纪城，美女老师曾称自己是福州的。是哪里的本来不重要，人是可以流动的，关键是吹笛子的水平，一听便知，显然不是一个人。这虚荣心太强了，杀猪的看破不说破，心里哈哈。

没几分钟，“大柳哥”就找出一张和美女老师视频同款来自于抖音的人像截图，叫笛友们看清楚，这姑娘叫“竹笛云兮”，地址昆明世纪城。他指出，“美女老师”欺世盗名，下载抖音视频冒充网红，一直享受着笛友对美女的尊重，在群中以老师自居，此行为是对众笛友极大的不尊重，她应该给大家赔礼道歉，剔除群聊。很快有笛友站出来说话，不就学个笛子吗，管她是男是女，管她家住哪里，管她是不是网红，搞的那么不愉快干什么？相反揭露真相的到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美女老师被戳穿很快退了群，“大柳哥”后来分享自己的视频，没人关注没人点评，似乎变得孤独。杀猪的私底下加了他微信，承认他笛子吹的好，会所有的指法，称他是老师。私信他说，多日前便在美女老师的黑视频中，中途换气时，听到男人的换气时发出的声音。气得“大柳哥”喷了他一顿。

世界好像变得越来越小。没过多久，杀猪的在另一个群里又喜迎美女老师的到来，“她”头像依然貌美如花，黑视频依然备受关注，……很多依然。杀猪的在心里卧曹了一下，怪不是滋味。

八

杀猪的也经常在调整自己的心态，明白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都会有。自已老同志了别太当真。那些交作业带着金表，展现高档家私，有意无意露出名烟名酒，显摆身份和富裕的，和自己没有丝毫的关系。

他开始询问自己，在群里收获了什么，丢掉了什么。顺着这个思路一想。好像没有收获什么。学的几首曲子，还是抖音上学私底下练的，与进不进群没有关系。在群里无非是借助这个平台分享了些自己的学习成果，满足了一下自己的分享欲望。牺牲的是无数的休息时间，熬黑了眼圈，走路脚发漂，腿发软。一天到晚手机不离手，视力不断下降；躺床上睡不着，坐办公室里睡不醒；给老婆的早请示晚汇报大打折扣，弄的老婆颇有怨言，老婆开始怀疑他是不是把作业写到别人的本子上去了；关注群聊记录占用了自己的学笛时间，笛技丝毫没有长进。

回想自己学习的初衷, 不就是圆自己的一个音乐梦吗，并没有想在这个领域功成名就，这个岁数也不可能了。快退休了，学点喜欢的东西，无非是让自己更充实一些，给生活增添一些色彩和情趣。初心如此简单，为何要将自己弄的疲惫不堪？

他开始发现熟悉的朋友中，越来越多的人消失在朋友圈和微信群的闲聊中，人到中年，大家越来越觉得自己的渺小和不重要。想到昨天晚上为退群发的朋友圈，也无必要，甚至有些脸红。没有人会在意你写了什么，默默的退，朋友亲疏随缘。

于是，杀猪的又打开朋友圈，删除了那条退群的记录。此刻的办公室无声也无息。

顾       问：王夏子

覃世良

李克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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