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有望 (长篇连载)二卷 画遗像 2

上午,陆天罡昏迷了一次,当他醒来时,见洪宇生站在床边,熟悉的草绿色的半截袖和黑色布鞋。洪先生洪先生刚进屋时,一米开外没有认出他来,他又瘦又黄,瘦的脱了形,陌生的感觉,一霎的疑惑:是陆天罡吗?他的英姿勃发的才俊,他的屈辱和光荣,他的刚正不阿的脾气,他魁梧的身躯哪里去了?陆天罡自己微微一笑,说:“啊,洪哥来了,快坐,快坐。岁数不饶人,总是犯迷糊。”“嗯,别动。休息休息就好了。”洪宇生以手止住他的胳膊,转头低声说:“给本茂打电话,让他快来。”

肖明山给陆本茂打电话,一个小时,陆本茂推门进来。这次陆本茂穿着蓝色劳动布工装,左胸上刺绣着红色的“机械二厂”字样,是从车间直接过来,来不及换衣服。他急忙赶到病床前:“爸爸,您没事吧?快喝点水。来,水杯子,肖叔叔。”“没事,就是犯迷糊。”陆本茂把水杯递到父亲的唇边,父亲小口喝着水。肖明山赶过来,接替了陆本茂,继续让陆先生喝水。

“天罡啊,我回去了。有空再来看你”。“小茂啊,好好照顾”。他压低声音说:“早做后事准备吧,准备的咋样了?”“寿衣都准备了。其他好说。洪伯伯,喝点茶再走吧。让您费心让您破费。”“不用客气,我会再来的。好好照顾。”陆本茂送洪宇生出门,目送他走到走廊尽头,拐下楼梯。他回头问:“承均弟呢?” “在小区门外吃火烧豆腐脑呢。一会儿就回来。”话音刚落,一串多少带点拖沓的稳重的脚步声,由走廊远处走来,是肖承均,他依然走着之字步,避开走廊的炉子或衣服,穿过煤烟味道、直直的蝉叫声,门户间吊扇旋转的嗡嗡声,推开了屎尿赖思水混杂的气味的风门。

“你碰见你洪爷爷了吗?”,肖明山问。“碰到了,我上三楼时,他正下来。”“弟弟,画笔准备好了吗? ”“嗯!橡皮,小刀都是现成的。棉纸捻子我也准备好了。”自见肖承均推门进来,他忧郁的眼和憔悴的脸色立即溢出一丝生机和喜悦。”肖明山则一脸阴沉,嘴角下拉,努着嘴,又将是一场诀别,又要改换房东了,他心里想。陆本茂说:“你陆大爷已经五天不吃东西了,靠输葡糖糖活着,一阵迷糊一阵清醒的。他自己说‘迷糊’,不愿意说‘昏迷’。有时是睡着,但有时惊叫着醒来,像是又梦到那次炉喷。”。

肖承均把简易的三合板当画板,削好的炭笔,橡皮、小刀、棉纸捻子放到小桌上面,他把昨天很晚才完成的一摞稿子郑重地交给了陆本茂,说:“哥,昨天晚上刚写完。你看看行不?”“好好好,兄弟受累了,受累了,兄弟还得继续受累,赶紧的,你大爷一时不如一时,连张像样的照片都没有啊”。“嗯!”。

“陆大爷!”,“奥,承均啊。”陆先生这时是清醒的,他还是他的声音,底气足。尽管这几天一直见面,可是当他再次见到陆先生,还是震撼了,他进门看到的病人像一具木乃伊,一个枯瘦老头,直到他走到病床前,他才辨别出他的模样。他暗淡皱巴巴的脸,脖子,黄色的皮肤黄色的眼白,和橙色被单子鲜明对比,露在被单子外的胳膊,形销骨立,粗大的骨角,手背上是条条筋腱,当他和他握手时,他的手却是厚实温暖有力的。

“唉,死不了,撑着吧”。他要喝水,肖明山给他拿着一个铁罐子,一个塑料管,吸水喝,小口吸着,可他还是呛了水,一阵无力的咳嗽。他让儿子陆本茂再给他垫一层枕头,好略微斜依着看人,在他低微的气声谈话间,肖承均依稀发现了他原来的特征,剑眉上扬,唇线分明而倔强,鼻子准头丰满,原来矍铄的眼神现在暗淡了小了皱了,偶尔转动的眼睛还有以往的影子。尽管他才六十多,刚领到退休证没几天,他的老年却迅疾降临,因为病痛折磨,别人在古稀或耄耋之年的生命体征,在他这里瞬间出现,差不多一瞬间,成了骷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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