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有望 过年

三十上午,田红柳忙着包水饺,中午一顿猪肉粉皮汤,下午便开始忙碌着收拾祭拜的东西,屋里平日挂中堂的地方换成了族谱立轴,上面写着好多早已经逝去未曾谋面的祖先的名讳,八仙桌上摆上各种祭品。

肖明山家插香用一只粗瓷破碗,供养的不过是水饺馒头和猪肉汤。肖明原家用的是细瓷小碗作为香插,供桌上有惹人爱怜的苹果和枣山面食。肖明岭家最为讲究,八仙桌铺上红缎,插香用唐三彩香炉,摆满碗碟杯筷,盛着酒、茶和鸡鱼肉肘,肉食祭品上撒些翠绿的芫荽末儿,地上摆着几个蒲团,以供祭拜祖先,初一晚辈行叩拜礼之用磕一响头的。

黄昏时分,家家到门外或街口去“接祖先”,满街焰火闪烁香烟缭绕,肖明山和肖明岭都手持簸箕,到村口去焚香、烧纸,放一些鞭炮,过程中的一切都肃穆庄重。众乡亲各自请回旷野坟冢的先人请上供桌,外窗台上安置好天地三界十方诸路神灵的牌位,神三鬼四分别给香炉插上点燃的香,家里人从此开始毕恭毕敬,尤其最为虔诚的是肖明岭家,他和田红柳说话声音很低,脚步声很轻很柔,不准说晦气话,不准孩子打闹喧哗,也不许晚上照镜子,据说怕见到鬼影,怕惊扰了祖先。

晚上淅淅沥沥的鞭炮声,到十二点整,就变的暴风骤雨一般了。一般人家都会吃过水饺就睡下,直到凌晨四点时,邻居、街坊和远远近近的村庄的鞭炮声连成一片,汇集成炸响的海洋。这时,田红柳闭着嘴闭着气地忙碌着,点灶火,下饺子,王兰贞家和顾桂英也在厨房忙活着同样的事情,等水饺熟了,厨房里就吆喝:“放爆(鞭炮)仗吧!”于是,各家的小子们开始拆鞭,点火,放响了自己的鞭炮。

吃过水饺,然后同支同院的同辈男丁约成一帮,同辈媳妇一伙儿,姑娘们一块儿,大家都行动起来,挨家挨户去拜年,每到一家,主家都亲热得仿佛是在迎接远方的客人。大人们进门先是对着誊写着列祖列宗名讳的中堂,跪地虔诚四拜,然后拜在世的长辈,也拜同辈的年长者。五六岁的孩子,不是忙着拜年,进门先到鞭炮纸屑堆里找没有响的鞭炮。人们频繁邂逅在大街上小巷口,门里门外,相逢一笑里传递着温馨,相逢一笑泯恩仇,即使平时有一点言差语错,也就泯灭在哈哈一笑中了。新的一天开始了,关键这是新一年的开始。

承均承匀和承远他们最了解了,每年初一的早晨肖明岭家大爷家的院子里,鞭炮纸屑并不多,而供桌上依然是鸡鱼肉肘,脍炙人口的佳肴美味摆满供桌。在八仙桌上立上牌位,鸡、鱼、肉、肘、焦黄的炸货,都洒上鲜绿的芫荽叶儿。最重要的是唐三彩香炉和精致的木制大红漆烛台。真可谓海清河晏,五谷丰登,国泰民安,一点也看不出生活的窘迫。五更时,他就整好衣襟、座垫,地上铺上蒲团,然后端坐在上首椅上,等着小字辈来磕头。他把上首圈椅子空出来,给祖先,他早早坐在下首圈椅上吸他的旱烟,长长的铜烟袋锅里明明灭灭的燃着。一条腿踩着椅坐沿儿。他不习惯用洋火(火柴),他偏爱他的火镰、火石、绒絮。那烟袋子是用老羊皮做的,又黑又亮,很柔软。他已伸直卷曲的腿,那一双铲鞋大脚总是落地有声。

肖承钧兄弟,叔伯兄弟承永承远、堂叔兄弟承基承建,他们弟兄六人依次给躺在床上的二奶奶磕头,然后承基承建给父母磕头,然后是唐叔兄弟依次给肖明岭大爷和同田红柳大娘磕头。只见明岭大爷端坐上首太师椅上,正襟危坐的样子极神圣严肃,与平时的表现对比鲜明,待磕完头,严肃的态度立时化为亲切和悦的笑容,他热情地叫着晚辈的乳名,抚摸一个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忙不迭地递瓜子、糖块,笑眯眯地瞅着肖承钧,说:“钧儿胖乎乎的怪喜人的,长大了一定能当大官。”这句话,二奶奶也经常说。

肖明岭留孩子们在家里吃饭,他北屋西侧土炕上留着长方形的炕火小门,炕上平铺着粗布方格织花被单和印花被褥。肖承钧、肖承建、肖承远,肖玉珊和肖明岭大爷一块儿围坐在八仙桌的前面的一张小圆木桌边。田红柳大娘忙着端午饭,她忙碌的身影着实可爱,肖明岭看着感动,不觉说出 :“黄面是那有枣滴,夫妻是那从小滴……”,田红柳回过头来问:“你说啥?”肖明岭自觉说漏了嘴,支支吾吾地说:“莫(没)啥,莫啥。孩子们,快吃吧。”

“你大爷平日编筐有一搭没一搭的,你玉珊姐姐让他帮个手,搜二分篾子三分篾子,他也懒怠干,说是手疼。就是看牌不手疼。小年前,我给你大爷一块钱去加工棒子面,半天时间他又扛着棒子粒子回来了,说是半道里丢了钱了,我看准是又赌博去了。”。

任凭田红柳说啥,明岭大爷还是喜滋滋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日子混地遮不过尸首来,还整天乐呢!没事你多编些筐也行啊,要么给闺女打打下手,多挣些钱也好。”这下他有些沉不住气了,反击道:“又唠叨,你奶奶地,有口吃的就行,共产党能饿死咱吗?咱一不偷二不抢,混的倒也挺光滑,穷是穷,咱穷的光荣啊。”

肖承建的筷子插到碗里的一块地瓜,手松了。肖明岭突然瞪起眼:“正经吃饭,这是做么!”他一巴掌递去,打了肖承建一记耳光。原来他犯了爹的忌讳,筷子插了一块地瓜,他手一松,筷子直坚在碗中央,很像是祭品饼子正中插着一双筷子。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