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变万化的回文诗（三）

陈振桂教授出版《起名八十八法》《中传统文化概览》《当代儿童文学》等98本著作，其中大学教材10本。

我国的回文诗有三个高峰期，第一高峰期是宋朝。从宋朝开始，通体回文中出现许多小类。这些小类中许多不为人所知，直到网络时代各种小类自成一体，推究源头才发现不少肇始于宋。唐时回文诗已向格律靠拢，较多的是五绝和七律，晚唐七绝也出现了，却没有五律。

宋·钱惟治《春日登大悲阁（五言回文）》

圣主钦崇教，千光显绀容。

映云窗倚暖，笼月箔花重。

净刹香风远，危栏碧雾浓。

胜因良以咏，华阁一斯逢。

虽说五言，实为五律，平仄严谨，只有“花”字对偶不当，是目前看到的最早的回文五律。标准的回文五律是宋人王安石的《泊雁》：

泊雁鸣深渚，收霞落晚川。

柝随风敛阵，楼映月底弦。

漠漠汀帆转，幽幽岸火然。

壑危通细路，沟曲绕平田。

短短八句，落霞鸣雁，壑危田平，岸边有灯火，江中有帆船，不但有景有情，还有色有声，是幅画家难以画出的美妙的淡泊宁静的图画。

如果把上面的八句颠倒过来诵读，音韵依然谐和，意境更加清新幽深。诗的形式变化，丝毫不挫伤原诗的内容，不能说不是作者妙手经营的结果。

田平绕曲沟，路细通危壑。

然火岸幽幽，转帆汀漠漠。
　　弦底月映楼，阵敛风随柝。
　　川晚落霞收，渚深鸣雁泊。

宋朝的双篇回复式最多，传说，有个很有才华的女子，丈夫离家戍边，为慰思念之情，托人千里迢迢给丈夫捎去一封家书。丈夫发现信上仅写一首七言绝句：

红笺短写空深恨，锦句新翻欲断肠。
风叶落残惊梦蝶，戍边回雁寄情郎。

丈夫将妻子的来诗反复读着，竟也读出一首新七绝，于是他把这首诗倒抄了一遍，又寄回去，妻子一读：

郎情寄雁田边戍，蝶梦惊残落叶风。
肠断欲翻新句锦，恨深空写短笺红。

此诗顺读、倒读居然均可成为细腻感人、构思奇巧的诗篇。顺读为妻子写信给丈夫，倒读为丈夫写信给妻子，多有意思。此诗其实是苏轼写的，后来孔平仲用它编为故事。

红手素丝千字锦，故人新曲九回肠。

风吹絮雪愁萦骨，泪洒缣书恨见郎。

郎见恨书缣洒泪，骨萦愁雪絮吹风。

肠回九曲新人故，锦字千丝素手红。

顺读女怨郎，回读郎思女而悔。情景皆不错。

王安石《碧芜》，首创集句回文。

碧芜平野旷，黄菊晚村深。

客倦留甘饮，身闲累苦吟。

宋·秦观《拟题窦滔妻织锦图送人》顺回都是柏梁体，可读出48首诗来。

宋朝宋庠的《寄范仲淹》：

　　　　　　　矶

　　　　沙　　　　　滩

　　平　　　　　　　　　露

　接　　　　　　　　　　　荻

阔　　　　　　　　　　　　　槁

野　　　　　　　　　　　　　微

麻　　　　　　　　　　　　　翠

　乱　　　　　　　　　　　近

　　聚　　　　　　　　　开

　　　　萤　　　　　花

　　　　　　　飞

按字面顺读成五言两首，如：

其一：矶滩露荻槁，微翠近开花。

飞萤聚乱麻，野阔接平沙。

其二：沙平接阔野，麻乱聚萤飞。

花开近翠微，槁荻露滩矶。

还可成五言：

花开近翠微，槁荻露滩矶。

沙平接阔野，麻乱聚萤飞。

滩露荻槁微，翠近开花飞。

萤聚乱麻野，阔接平沙矶。

乱聚萤飞花，开近翠微槁。

荻露滩矶沙，平接阔野麻。

成七言：

平沙矶滩露荻槁，荻槁微翠近开花。

开花飞萤聚乱麻，乱麻野阔接平沙。

滩矶沙平接阔野，阔野麻乱聚萤飞。

萤飞花开近翠微，翠微槁荻露滩矶。

这是中国第一篇拆字通贯回文。既是回文诗,又能拆字读,所以叫拆字通贯回文、通贯回文。

宋代大文豪苏东坡有一首七言绝句，题为《记梦》。诗云：
　　空花落尽酒倾漾，日上山融雪涨江。
　　红焙浅瓯新火活，龙团小辗斗晴窗。
　　把这首诗倒过来，从最末一字回读，则成为：
　　窗晴斗辗小团龙，活火新瓯浅焙红。
　　江涨雪融山上日，漾倾酒尽落花空。
　　无论是顺读还是回读，都是一首很有意境的七言诗，写出了梦中火炉上温酒畅饮的情趣。初夏的太阳使雪融化，茶已泡好，一边欣赏窗外的景色，一边慢慢品尝。总观全诗，句畅词丽，足见诗人艺术才能的高超脱俗。

明代善回文诗的道人，以武当山仙道张三丰最为知名。今成都市青羊宫道观和道教发源地鹤鸣山道观均立有《张三丰祖师回文诗》碑。顺读为：
　　桥边院对柳塘湾，夜月明时半户关。
　　遥驾鹤来归洞晚，静弹琴坐观云闲。
　　烧丹觅火无空灶，采药寻仙有好山。
　　瓢掛树高人隐久，嚣尘绝水响潺潺。
　　这首诗表面看来，用凡人思维从右到左从上向下观察，看不出有何特别之处。然而，换一个角度，用道家的逆向思维从左到右，从下向上观察，便可读出另外一首好诗：
　　潺潺响水绝尘嚚，久隐人高树掛瓢。
　　山好有仙寻药采，灶空无火觅丹烧。
　　闲云观坐琴弹静，晚洞归来鹤驾遥。
　　关户半时明月夜，湾塘柳对半边桥。

明·张淮的《七律·牡丹》：

华浮月夜静飞神，妙出天工夺画真。
　　斜叶趁风摇翅蝶，艳姿嫌酒病心人。
　　霞翻丽质晴烘日，露浥微香暖涴尘。
　　家世古称应独魏，花飘未尽占芳春。

古来写牡丹的诗不少，但以回文形式而写则少得多了，因受回文限制，处处受束缚。但此诗能突破束缚，从“神”“质”“气”入手，不论正读倒读，都把“国色天香”的牡丹“花中之王”的气质烘托出来。开始写花之华光流彩，虽在月夜仍有百倍精神，它天然妩媚，可夺名家之丹青妙笔。在繁茂如蝶的羽状复叶衬托下，随风摇曳，更加娇美，宛然就是那酒醉捧心的美女。牡丹盛开在丽日之下，滚动着朝霞的花心放出袭人的芳香，尘污也为之不扬。在牡丹花的各色之中，名贵者还要推魏紫姚黄，仅她就可占尽三色春光。

此诗倒读也很流畅，仔细品味，除“人心病酒嫌姿艳”，因失去典故而意境稍差，其余诸句都很好，尤其尾句“神飞静夜月浮华”尤佳。

春芳占尽未飘花，魏独应称古世家。

尘涴暖香微浥露，日烘晴质丽翻霞。

人心病酒嫌姿艳，蝶翅摇风趁叶斜。

真画夺工天出妙，神飞静夜月浮华。

明代王世贞《春游》：

绿草芳原平，青山一带睛。

玉鞭骄试马，珠弹惹啼莺。

曲奏低云度，杯深贮月明。

促归傅钥待，游治遍春城。

回文：

城春遍治游，待钥傅归促。

明月贮深杯，度云低奏曲。

莺啼惹弹珠，马试骄鞭玉。

睛带一山青，平原芳草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