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珠宝传奇(第一章)
第一章 阿尔顿曲克
16岁对一个女孩而言,不过是正值花季的年龄。其实,这是今天人的眼光,上个世纪的70年代、80年代,16岁是一个劳动力成熟的标志,不同的时代,赋予了16岁不同的含义。
如果她还有一张初中,或是高中的文凭,她就有了另外一个身份,叫知识青年这是她走向社会的第一个身份。正如,大柴旦在她的心里是一只彩蛋,而在当年,那些曾经路过大柴旦的人们的眼中。那不过是柴达木盆地北沿的,一个公路的交叉点。漫漫白沙,一眼望不到边,只要有车穿过大路,便会扬起一片烟雾似的浮土,呛得人咳嗽落得一身尘土。简陋的小镇,似乎只有公路边的一排又一排的平房,点缀着孤零零的几颗杨树,每个人心里都带着主观的意识,只能看到心想的世界,所以,在不同人的眼中,世界的样子总是不一样的。
离开中学的徐秀梅,踏入社会的第一站,是接受锻炼等待分配工作的知青公司。和许多刚刚从学校毕业的中学生一样,她边劳动锻炼边等待工作分配。实际上,就是将待业的青年人组织在一起打零工,以免他们成为了社会闲杂人员。在计划经济下,一切都得等计划的指标,人力资源也不例外,对旧的体制而言,闲散人员就是游离于计划经济体制之外的,不安定的分子,所以,政府要通过单位将这些人组织起来,有什么话就干什么。这算不上是什么正式的工作,也不是正规的职业,可以想象得到,这一群人的都是迷茫的,未来充满了不确定性,尤其是对家中老幺的她来讲,这是一道心理的关口。过去是无忧无虑的生活,什么都不用操心,而现在,这个世界开始摇晃起来。在长达一年的时间里,她一直生活在彷徨和期待之中,时间显得是那样地漫长,足以让她从一位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变成一个大姑娘,让她体会到了什么叫着坚强的意志和耐力。采石料运石料,天天和石头打交道,坚硬的岩石,自然会磨砺人的意志。如其说,是社会给她补上了一堂人生课,还不如说是岩石给她补上了一堂人生课,坚硬的石头,帮她思考着自己的人生和未来,再任性的小女孩,也拗不过这冰冷无情的石头。
好在一起干活的,都是没有工作经验,缺乏社会阅历的年青人,没有人将这采石厂的暂时的劳动,当作自己的事业。这不过是一种劳动教育,告诉他们,现实的世界,并非是他们过去所读的书本上讲的那个世界,也不是他们少年时期,心中充满幻想的世界,他们不一定有美好的未来,但是无论未来美好还是不美好,都会像现在的采矿的劳动一样,需要付出很多,人生就是这样的一种游戏规则,无论你将来得到的是什么,你付出的都是一生,如果没有一个美好的结局,那你的这一生就是遗憾的,就是不值得的,也许有人付出的没有那么多,然而,他的一生却有可能非常圆满。生活本身在帮助人们思考,现实不仅冷漠无情,而且是残酷的,为了未来,为了美好明天,或许我们不应该放弃幻想,不能褪去理想的色彩。
这一年的时间里,在强体力活劳动中,她的那种略显任性的个性,迫使她在童年的梦想,与今日的现实世界之间摇摆着,并且染上了忧郁的色彩。心理上所产生的压力,让她更渴望美好的生活,对美好的未来有着更强烈的冲动,并且在思考中,慢慢地将这一切,绘成了清晰的蓝图,变成一些更具体的,更切合实际的目标,对她日后的生活,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1982年,在山沟里做了一年待业青年徐秀梅,终于结束了,知青公司的励炼生活,分配到南距大柴旦约二百公里的,唯一的一座城市,格尔木市一建公司工作。这座世界屋脊上的小城,建镇的历史,比大柴旦仅仅早不到五年的时间,人口不足十万,对于普通工人子弟的她而言,这是一份不错的工作,如果找关系去大柴旦的海西州州首府德令哈工作,不仅离大柴旦更远,且城市更小,且陌生又不方便。当然,她知道这份工作来得并不容易,也是父母找单位托领导的结果,这份稳定的工作,给她的将来指出一个具体的方向,也结束了她一年多的躁动不安的生活,让那颗摇摆的心安定了下来。
去单位报到的前一天,母亲为她终于有了正式工作,在家中预备了一桌丰盛的晚餐,在肉食和副食品供应,完全依赖汽车从外地运输的大柴旦,这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她的工作的落实,让父母终于卸下了肩上的一副担子,她将来也有了前途,这对徐家人来讲,自然是一件大事,简陋而又温暖的小屋里,充满着喜悦的氛围,兴奋的父亲,拿出了自己收藏的好酒,美美地品尝起来。母亲不停给她这唯一的女儿挟菜,叮咛又叮咛;以后在外工作,切莫太任性,小性子要改一改,要和单位的同事处理好关系。而兄长们则一个个上前恭喜她,工作终于尘埃落定,依她的素质,将来肯定会有一个好前途。她读的书不算太多,以后工作之余,还应该抓紧时间学习深造,祝愿她日后的路越走越顺,更上一层楼。
或许,过去在学校兄长们的关心爱护,她并没有介意,而今即将远离父母出门工作,兄长们的拳拳之心,让她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从她有些湿润的眼眶中,父母都感觉到小女儿不仅长大了,也懂事了,俩老既感到宽慰又多了一份紧张。也许任性的小女儿,更容易得到快乐,更容易对意料不到的困难,而不至于受到伤害。长辈们的想法,总是比青年人想到的要复杂的多,因为他们所经历的事情太多,比方说大跃进时代,比方说三年天灾人祸,比方十年动乱,老人的担心不一定就是多余的。
当晚,母亲一遍又一遍地清点着,她去格尔木必须带的衣物和日常用品。父亲则说:“落下什么也没关系,缺什么格尔木能买到,且她暂时先在她表姐家住着,不用担心!”
第二天一早,父亲便安排柴运司同事的便车,一起送她去格尔木。车到平房区,徐秀梅依依不舍同家人告别,母亲和兄长们,一直望着她同父亲登上驾驶室,直到卡车启动离去。
有父亲亲自送自己去公司报到,徐秀梅心里自然踏实许多。不过,这一路上并不是想法的那么顺利,车上了3011国道,一路南下,她还在回味着母亲、兄长们送别的那一幕。开车的师傅便告诉她父亲;昨天晚上山里下了雨,这一路上不一定会很顺利,所以,他们要尽快赶路,尽量早一点,赶到三百里外的格尔木。
随着卡车的南行,一日天气多变的大柴旦,被留在了身后,变得越来越小。母亲和兄长们的道别的身影和声音,在她的脑海里,似乎随着身后大柴旦的变小,也在变小。好在父亲在一旁,不时与她说上两句话,告诉她今天下午去单位报到,可能会遇到的情况,如果他们准时到格尔木,那就先去单位报到,如遇特殊情况,他们可以先到表姐家安顿下来,回头再去单位。
昨夜的雨,让车外的空气清新了许多,往日旷野弥漫的风沙不见了,路基不平的公路上,也多了许多坑坑洼洼的积水,卡车在颠簸中提高了速度,不时溅起水坑中的泥水。徐秀梅曾不止一次地乘车走过这条路。今天,这条路在她的眼中,显得格外地破败不堪,多了一层陌生感,她只有抬头望着天上的白云、蓝天,寻找到往日熟悉的云朵天空,获得些许安慰。大柴旦离她们越来越远,这个高原上的工业小镇,如其说是她的故乡,不如说是她出身的地方,是她青少年时代成长的地方。如今,她已经走出了大柴旦,将来是否还要回到这里生活,她不清楚。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人生死没有回头路的,她必需一直往前走,一直向前看,过去的东西,可能永远都过去了。她不可能回到从前,她也很难再回到大柴旦。尽管父母兄长们仍在这里,她会时常回来,但她只能往前走,寻找属于自己未来的那个世界。那个世界就像在,天空的云山云海之中,既熟悉又陌生,因充满了许多不确定东西,而深深地吸引着她,那是她的未知的命运。
车快到锡铁山时,路况越来越差,路面的水坑越来越大。司机开始抱怨这该死的国道,从来就没有好走过。过了锡铁山不远,300公里的路大约走了一半,车便停下了。前面的路基,被山里下来的洪水彻底冲垮了,父亲和司机下了车察看了路基,发现塌陷的路面,足有二十多米宽,不仅路基冲刷的很严重,水也比较深,车根本无法通过。于是,决定弃路下戈壁,从洪水冲出的下游河道绕过去。就这样,卡车小心翼翼地下了公路,沿着洪水的北边向西行,走一段观察一下,最终找到一段洪水较浅的地方,尝次了两次之后,卡车终于过了河。卡车在黑色的戈壁滩上,一边向南行驶,一面向公路靠边,折腾了一个多小时,车最终又回到了3011国道,司机叹了一口气,跟她父亲说:“老徐,但愿这是唯一断路,如果前面再遇到这种情况,那我们今天何时到格尔木,就没谱了。”
徐父接过话说:“这还真难说,我们今天的运气,应该不会这么差吧?”
司机笑了,徐父也笑了。在这茫茫戈壁与山谷行驶,眼前的这条简易的公路,不足以支撑起人们的信心。在大自然的面前,人修的这一条细长的公路,显得是那样的脆弱,路面坑坑洼洼不平,行者内心忐忑不安,到处是水坑,两边既没有防洪沟,路基也没有防洪槽。山里下来的洪水,只能冲开公路,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徐秀梅自然有几分担忧,担心这样下去,会影响至今准时去单位报到,不过毕竟有父亲在身边,以父亲在柴运司长年跟车跑的经历,应当不会误事。
尽管路况一直不好,他们的运气不算太差,再没遇到冲塌的路段。当路面的水坑少了许多时,徐父从包中取出预备的肉包子,给了徐秀梅和司机一人一个。啃着冷包子,喝着保温杯里的茶水,就算是途中的午餐了。大柴旦运输公司,是大柴旦建镇之初成立最早的几家单位,开车的司机,大多有十多年的工作经历,有着应对各种复杂情况的丰富的驾车经验,这才是他们这一路上,还算比较顺利的原因。
下午三点多,车到了格尔木,比他们预计的时间,晚了近两个小时。进入市区,他们直奔一建公司,赶到公司办人事科报到,然后,再去徐秀梅的表姐家将她安顿好,最后,才是托姑姑买菜做饭款待司机,赶了一天的路徐秀梅尽管肚子很饿,却没有什么食欲。父亲发现她没吃什么东西,一再叮嘱她多吃一点,明天就要正式上班了,吃饱了才能睡个好觉,明天才会有精力。刚进公司,一定要有好的精神面貌,给领导同事留下一个好印象。
而姑姑却说:“肯定是累了,又有点紧张,所以没有食欲,以后秀梅在我这,您尽管放心,山珍海味没有,但吃的住的我一定会让她过得舒舒服服,叫她不想家。”
尽管姑姑姑父家,住房不算宽裕,还是给她腾出了一个容身的地方,和表姐挤在一起,徐秀梅的格尔木生活,就从这一天晚上开始了。
作为徐家唯一的女孩,她或许有些留念童年时代,不愿长大,但远离父母兄长,独自在外工作,迫使她迅速的成熟起来,知青公司劳动的经历,已经给她上了走向社会的第一课。告诉她,幸福的童年已经过去,未来是否有美好的生活,还得需要她自己努力。幸福的童年是父母给的,美好的未来却要她自己去寻找,作为一个成年人,它意味着一个人的独立的生活的开始,她要有自立的能力,父母已经尽到了他们的责任,日后能给予她的十分有限,她必须靠自己。
格尔木,最早的行政区名叫阿尔顿曲克,因地在今昆仑山北麓故名。哈萨克语意为“金色的山峰”。1953年,西北行政委员会民族访问团,来格尔木访问期间,宣布成立了阿尔顿曲克哈萨克族自治区筹备委员会。1954年7月,召开了阿尔顿曲克自治区首届人民代表大会,从此正式成立了海西阿尔顿曲克哈萨克族自治区人民政府。1956年,经中共中央批准,成立了格尔木工作委员会,更名格尔木。
与大柴旦一样,同属青海省海西州管辖的格尔木市,是一座青藏高原上的年轻的小城市,它地处青海省西部,青藏高原的腹地,中华神山昆仑山的北沿,柴达木盆地中南部,格尔木河的冲积平原上。格尔木的蒙古语大意是,河流密集的地方,格尔木河主源发源于,昆仑山脉的博卡雷克塔克山的冰川,在纳赤台与发源于唐格乌拉山舒尔干河汇合,横穿昆仑山,由西南流向东北方向到达格尔木,最后的北流分支,注入格尔木北面的达布逊湖,一年四季的气候与大柴旦差不多,少雨多风,空气干燥,冬季漫长寒冷,夏季凉爽短促。
格尔木人口虽少,却是世界上面积最大的城市,境内雪峰连绵,冰川广布,冰塔林立,河流纵横,湖泊星罗棋布。格尔木河北岸,是广饶平坦的灰色隔壁和碱滩,南岸与昆仑山脉的开阔地之间,是黄色的荒漠与起伏的沙丘,少许绿洲点缀在流域的两岸。自从1954年,一支进藏部队的补给部队来到这里,在风雪弥漫的沼泽盐碱沙石滩上,一位将军插上了一只杨柳,当作格尔木的地标,从此青藏高原上有了一个叫格尔木小镇。十年后,随着部队老兵,交通勘测,地质矿藏勘探人员离去,这座盐碱地上的兵城,汽车城迅速萎缩。整个小镇只留下一个百十平米的商场,一个小小的邮局一个小小的照相馆,一个小小的饭店,一个理发店,一个旅馆,一个汽车站。1966年,万名知识青年的到来,才重新给它注入了活力。
格尔木的行政划分一共有三大块,一是部队,二是西藏驻格单位,另一块才是县级市的格尔木。这三个行政单位的分布,是以那条漫灌渠的位置为界线的,河的西岸是部队和西藏单位,东岸则是格尔木市。因为起源于军队补给站,通往西藏的青藏线,和通往新疆的青新线,两条交通线交叉的大十字路口,基本上就是这座城市的中心点。格尔木所有的机关单位的设置,都可以从这个人们称之为“大转盘”的十字路口,进行清晰准确的描述和介绍。这座城市里最大的单位,应该是横跨路北约四平方公里的西藏驻格尔木办事处,人民简称它为“西格办”,它形成了格尔木当地最大的一个独立系统,下属有4个单位,隔路相对的南面,则是同样规模庞大,占地十多平方公里的部队驻地,包括解放军四总部,兰川军区3405兵工厂,陆军和空军在这里的团级以上单位近30个,还有兵站部属22医院,部队汽车运输队营房,在过去的近30年里,格尔木是一座名副其实的高原上的兵城。
徐秀梅来到格尔木的这一年,格尔木依旧是一个,只有一条大街,举目荒凉的兵城。大街上平日行人很少,戈壁上只要大风一起,便是漫天黄沙,横扫过土坯屋、砖瓦屋相杂的城市的上空。过去人们称格尔木为镇,后改为县,她来之前刚刚撤县改市。河西是格尔木所谓最热闹的地方,而河东只有一条短短的金峰路,在这条被人称之为商业街的最西头,有一栋二层楼,这栋楼与河西的将军楼隔河相望,这二栋房子和城里最高的铁道司的四层楼,成为了新市格尔木最引人注目地方,也是一个时代的记忆。
古老的有着悠久历史的,华夏民族繁衍生息的东亚国度,是一块由三级台阶构成的亚细亚垫土。第一级台阶,是东部的平原和南方的山地,是略高于海平面的绿色的土地,第二级台阶,就是中北部世界上最大的黄土高原,是中华古代文明的摇篮,第三级台阶,就是西部的昆仑山脉青藏高原。它用干燥荒凉记录着中华民族的史前文明,在文明的记忆中,它似乎一直是人烟稀少,不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
格尔木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也是最小最年轻的城镇之一。在建政前,生活在这里的游牧民不足千人,它留给现代人的,只不过是考古和历史神话中的史前印记,但人类只能向前看,每一个人都必需生活在希望中,无论面对的莽莽群山,还是无边的荒漠,亦或是广大的草原,河流湖泊纵横的沼泽盐碱地,大自然本身就是一本教科书,它可以以使变得更勇敢,更坚韧,更宽阔的胸怀,更远大的理想。
格尔木第一建筑公司,算不上是一个大单位。一个二亩地的土砖院,三十号人,院外几株低矮的杨柳,这就是公司的全景。虽然她只是一个女孩,公司也没给她安排什么太好的工种,钢筋工是一份不需要太多技术的话,但需要出力气,即使大小伙子干这份工作,也不会太轻松。
上班的第一天,班长带她领上工具和劳保用品,介绍一些安全操作的常识,安排一个熟悉的工人教上几分钟,就可以干活了。
公司虽然显得有些简陋,如果,你仅仅是体验一下劳动生活,或许你根本无法在四处都扔着钢筋的大院里,把一根根钢筋按尺寸把每个弯度拗好。如果你打算在这干一辈子,你就会相信公司领导所说的,这是一项有前途的工作,相信公司所描绘的五年,十年、甚至是二十年之后的美好蓝图。干活时就要使出最大的力气,将一根根的工件做好,尺寸无误,角度刚好。
在这个年代,在这样的劳动中,你个人心思太重,为自己想的太多,没有任何意义,只能相信最美好的蓝图,只有这样你才能不畏艰苦。即使是春季的沙尘暴,翻过了昆仑山,从一望无际的荒漠上滚滚而来,也要坚持把中午的最后的那点活干完。
大漠、高原、高山,对人的影响是无形的,在有意识无意识当中,它们会潜伏在人们的心中,转化为感情、思想、观察生活的角的一种方式,让生于斯长于斯的你,多的一份稳健与厚重。还有那高原带来的天然的高度,不沾丝毫市井的乖唳之气。高强度的劳动,也会让一个女孩更纯粹,尤其是当她们正当青春年华的时候,万刃群山,广大的盐碱草滩,还有那开阔的绵长的地平线,都成为了生命的风景。
社会主义制度下,按劳分配的原则,需要在这个国度里的每一个地方,每个行业,每一个单位,都要注重劳动效率,这个高原上的城邑也不会例外。公司为了经济效益,量化了每天的工作,她虽然进公司不久,既要拿一份完整的工资,就必须完成每天的定额,当然,不能指望别人帮助她,她也不能成为别人的负担。
正是这样的原则之下,徐秀梅与带她干活的师傅分开了,和一个叫王长琴的女孩儿,自由组合到一起。因为对方和她一样,都是刚进建筑公司的新人,年龄相仿,别人是能人与强者的结合,她们是新人与弱者的结合,这样的组合至少不会拖累别人,俩个有着共同想法的人,走到了一起。
王长琴虽然年龄与她差不多,人长得瘦,然而个头比她高许多,力气也比她大,做事比她更能吃苦,最关键的是对方,有一个兄长在建筑公司开车,只要干完自己的活,总会来帮妹妹干活。这位兄长便成了她们俩人,完成每天工作任务的强有力的援手,如果哪天工作量特别大,很难按时完成,至少,她们有一个帮手可以依靠。男女同工同酬,说起来这个制度很公平合理,其实并不合情理。女孩子在体力上天生处于劣势,哪有什么公平可言!并且,更多的时候伤害了女性的尊严,这只不过是专制的逻辑而已。
无论世道怎样,生活总在继续。过去读书行,不等于现在干活行。生活让徐秀梅明白了这个道理,她不能对这个制度奢望太多,工作就意味着少年时代,彻底结束了。什么奖状、野营、少先队的活动,已经永远成为过去。她必须面对现实,脱去身上的娇气,要改掉过去的任性,新的生活对她来说,才刚刚开始。从少女到成年人,她要完成正常的美丽蜕变。她时常想到过去,想到了老师在课堂上所讲的,关于一只蝴蝶的,一生所经过的几个阶段,变化是一个必须有的过程,正是经过了许多艰难的时期,才会有春天草原上美丽的彩蝶。她同样期盼着自己,翩翩飞舞的那一天,或许,她的幸福的童年和美丽的心思,会成为她有一天能高高飞起的翅膀,童年的幸福就像一枚种子,已经为她种下了幸福和快乐,她期盼着幸福的种子,有开花结果的那一天。
长时间的共同劳动,让她和王长琴成为了知心朋友,劳动间隙的交流中,她们发现彼此有太多的相似之处。王长琴家中姐妹四人,和她一样也是老幺,父母也是来自内陆。同在公司的兄长王长征,是家里的老三,是她的二哥。和徐家一样,王家的家教也很严,父亲一生都恪守勤奋节俭,兢兢业业工作,本本分分做人。虽然,王长琴父亲是单位的小干部,但绝不占公家的一分钱便宜,对子女也是同样要求。王长琴虽然也是家中最小的,或许是上面还有一位姐姐的缘故,她身上没有徐秀梅的那种娇气,公司的同事们,更容易接纳她,相互之间更平等,却总喜欢拿徐秀梅的娇气说事,开玩笑。即使她拼命干活,大伙也觉得她的动作别扭,不像真正做事的人。似乎只有王长琴能够理解她,她怎么做,王长琴都觉得顺眼。
工作中结下的感情,是一份特殊的感情,闲下来时,王长琴喜欢跟她讲自己的过去,讲自己的家庭,徐秀梅也热衷与她分享自己,大柴旦的快乐的童年,以及自己初中的闺蜜,祖籍汉中的女同学的友谊。
在艰苦的劳动中,她们彼此分享着美好的童年生活,滋养她们的精神生活,同时,也寄寓着她们美好的未来。每个人都只能活在希望中,美好的未来可以帮助她们,克服眼前的困难,消磨闲暇的时光,缓解劳动产生的压力,增进相互之间的友情。时间过得很快,她们成了关系最亲密的人。
地处柴达盆地南缘的格尔木,气候干燥植被稀少,沙区面积大,沙尘暴易发,一年只有冬夏两季,冬长夏短,昼夜温差大。很快,一年的时间就过去了,到了冬休季节,建筑公司便放假了,徐秀梅与王长琴依依不舍,多亏了王家兄妹的照顾,要不然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坚持下来,来年春天,是她们再次相见的时候。
回到表姐家,她收拾了自己的行李,告别了姑姑一家人,便独自去了汽车站,赶下午的班车,回大柴旦。工作的历练,使她渐渐地成熟起来,赶车回家,只不过是一件小事,半年多没回去了,她归心似箭,尽管一路风沙,傍晚时分还下起了下雪,天黑时,终于赶到了大柴旦。雪开始越下越大,她回到家里父母兄长非常惊讶,没想到她回来的这么快,许多单位都还没有放假,她也庆幸这个假,放的太及时了,晚一天,就会遇到今年的第一场大雪,一路上就不会有这么顺利了。
为了迎接她的归来,母亲特意推迟了吃晚餐的时间,加了二个菜,作为家中在外工作的最小的女儿,父母兄长自然是关爱有加,问长问短,工作怎么样?活能否干下来?生活是否习惯?与表姐关系处的如何?这一年,她瘦了许多,脸上不见了过去的白里透红,也没有了过去的稚气,皮肤显然晒黑了许多,但人也显得更稳重了。
最后,一家人围着饭桌边吃边谈。母亲发表感叹,本以为建筑公司的活很辛苦,她会三天两头往家里跑,没想到她这一年竟坚持了下来。父亲则说,昨天自己还在托人打听,她们建筑公司今年何时放假,没想到今天她就到家里,也没稍个信,或打个长途电话,让兄长或父亲去接。兄长们假作吃惊地说,没想到这半年没见,她一下变成大姑娘了。整个晚上,她的一切都是家人谈论的话题。
她从小没干过活,家人最关心的还是,她的工作是否太累,环境如何?与同事是否处得来?她毕竟年龄小,没有足够的社会经验。兄长则为她支招,干活如何省力气,一直不愿向家人诉苦的她,至此,再也憋不住了,诘问道:“每个人都要,定时定额完成任务,怎么去省力气?”
家人都笑了,这确实是个难题,可没人能帮得了她。最后,只得小心地问她,那么繁重的体力劳动,她究竟是怎么挺过来的。
在父母兄长面前,她真想好好哭一场,宣泄一下自己的感情,但是她压抑住了自己的情绪,因为她长大了,她不想给父母增加压力,以后的路,毕竟要靠自己去走,她平平静静说了一句:“干一会,息一会呗!”
母亲又问道:“那些活你都干得了?”
徐秀梅:“干不动的活,就请人帮忙!”
她平淡的谈话,早已让家人体会到,她工作的不容易。一个女孩子家,远离父母家人,干的是自身体力不能胜任的活,想多难,就有多难,家人陷入了沉默。
观察到家人情绪变化的徐秀梅,为了宽慰家人,立刻将话题转了个弯。告诉父母;自己干活有个搭档,叫王长琴,与自己同年,干活比自己行。俩人又许多相似之处,也特别投缘,最重要的是,对方的二哥在公司开车,她们每天磨磨叽叽,干不完的活,都指望她二哥来帮忙,王家兄妹俩的感情特别好,兄长更是任劳任怨,只干活,从不多说一句话。
母亲听了,脸上立刻有了笑容,连忙说:“那真是多亏了这兄妹俩。”
三位兄长,马上想到:“开春后,给别人带点香烟、酒什么的,意思意思。”
父亲也连连点头:“既然得到别人关照,那是应该的。”
没有考虑太多的徐秀梅,突然冒出一句:“她哥是个上进青年,可不像你们,又抽烟,又喝酒。”
三位兄长,听到小妹这话,不觉一愣,互相看了看,小妹抬别人贬兄长,这味道似乎有些不对,不会是这话的背后,还有另一层更深的含义吧?三人互看之后,假作没留心打着哈哈,继续别的话题,他们可没打算为难,今天刚回到家中的小妹,何况,这是他们心中任性的小妹,他们处处都需要让作她,爱护她,任性是她在家里的特权。
家就是这样一个,可以由她任性的地方,也正是在家里享有某些“特权”,才使她感到温暖,感到自由自在。回到家里,她便可以彻底放松,好好歇一歇,在惬意的享受中,可以帮她洗去一年的疲劳。
这是一个严寒的冬天,连续一周的大雪,从阿尔金山,一直下到昆仑山,唐古拉山。从柴达木盆地一直向东,几十万平方公里的高原,白茫茫一片。大雪覆盖了一切,大柴旦似乎进入了冬眠期,唯有电厂的烟囱,还在冒着黑烟,就像是为了证明,这里还有生命,还有人类的活动。也使它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童话的,白雪公主的世界,只是这里,没有白马王子,只有她过去的同学,和儿时的伙伴。
雪住天晴,初升的太阳,让雪原的四周,反射出幽幽的蓝光,远近的山峰,在皑皑白雪的包裹下,仿佛是神话中的宫殿。
平房区里的很多人家,开始出来铲除门前的积雪,孩子们玩雪,堆雪人的嬉笑声,一串串地飘过了雪地,给这个宁静的世界带来了生机。在家憋了几天的徐秀梅,迫不及待地出门,去拜访自己的同学。跑了半天,走访了两位同学。毕业两年,每个人的变化,让彼此都很吃惊。同学都说,她变成熟了,而她感觉她们,都变得沉默了,没有了过去的自信,更没有了从前的快乐,她突然意识到,这或许是个普遍现象。独立生活的压力,改变着每一个人,自己也许还算是幸运的,至少,还保持着往日的信心,没有放弃对美好未来的追求。
回到家,她开始变得沉默起来,她放弃了,拜访更多同学的想法。没有人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现实就是这样的残酷。不太喜爱动脑筋的她,从这一天起,变成了一个爱动脑筋,爱思考的人。走入社会已经两年了,她第一次意识到,不管自己愿不愿意,都必需随着环境,及身份的变化而变化,可能那些同学早就变了,自己的反应最慢,她们说自己变得成熟了,其实,潜台词是他们都变成大人了,她还不成熟,至少,在她们眼中是这样,她们在无意中,伤了她的自尊心。
青藏高原上的冬季,是漫长的,呼啸的北风,一次又一次地,肆掠过一望无际的白雪的世界。即使风雪过后,阳光灿烂,因为极度的严寒,像砂子一般的雪花,也不会轻易消融。它们时而被风卷入矿区、工厂、街道,时而被狂风,投入到莽莽的雪原上。仿佛像是风中的舞者,舞蹈着狂风的情感,狂风的任性。无论是在天上,还是在地面,它们都在向人们宣示,这是它们的世界,这是它们的天地,它们才是高原上真正的主宰,它们翻越了阿尔金山,横扫过一望无际的柴达木盆地,在冰天雪地中,凝聚起更凶猛的力量,扫荡在高高的昆仑山上空,随之又扑向每一条山谷,每一条沟壑。它的淫威,振荡在高原的每一个角落,低温低压,使每一阵掀起的狂风,都变成了风的刀,闪着寒光的剑,划碎了低矮的天空,划破了冰雪的山川,所有的生命的迹象,都将在它的利刃之下消失。
徐秀梅每天龟缩在家中,在父母兄长的闲聊中,感受着家的温暖。偶尔,她也会翻动一下过去读过的书,思考着一些问题。寒冷的冬季,足不出户的生活,使这个冬天的每一天,都显得格外漫长。
围着火炉旁的父母,也不停地念叨着,今年的冬天有点反常,不仅刮风的日子很多,一刮就是数日,且连绵不断。即使难得有一个晴朗的日子,被冰冻的太阳,现出模糊不清的轮廓,洒下雪砂一般稀薄的阳光,大山里还不时溜出一股股溜风,在旷野里留下诡异的轨迹,又突出转身,冲进了看不见一个人影的小镇上。在街道上,在平房区里,鬼鬼祟祟地打量一番之后,又一溜烟地溜出了小镇,不见了踪影。
每一年的冬天,寒风都会用它刺骨的刀笔,在人们的心底留下岁月的痕迹,而这一年的冬天,在徐秀梅的心底刻下了最深的痕迹。四季不明,内陆高原荒漠气候的大柴旦,冬天才显露出它,本来的真实面目。从东面的科克希里山脉的羊肠子沟,到西面的当金山,西台吉乃尔湖西岸,从北部的当金山口、党河到南部的达布逊湖,西台吉乃尔湖,幅圆2万多平方公里的区域内,一片死寂。当你面对它时,仿佛地球已经停止了运转,唯有天地亮了,慢慢地暗了,或偶尔出现的怪异的太阳,提示着人们,时光还在静静地流淌,冬天终竟会过去,冰雪融化的一天迟早会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