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土识小|“年味”与“清欢”
1956年上海过年穿新衣的小朋友在一起玩
1960年代,上海过年时青少年在弄堂里白相抖空竹 上海人称之为“扯铃”
马上又到辛丑年的新春佳节了,“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今年跟往年确有了不同,望着车站码头空落落的情景,“就地过年”成为今年的时尚。前几年上海人过年,俨如“空城”,今年一定会热闹一点,防控疫情的需要,让我们懂得了年味浓淡事关人情世故。
早些年,我一再问自己“年味究竟到哪儿去了”,其实,所谓“年味”,当然离不开一定时空的仪式感,说到底,它不过是一家人团聚、相互需要、相互陪伴的人间温情。记得小时候,每到过年时,家里忙年,办年货,瓜子糖果、花生、柿饼等副食,张罗鞭炮对联、请门神这些事,最后一项才是磨米粉、搓汤圆,妈妈还总要给我们兄妹做一身新衣裳,除夕晚上睡觉前,还在身上试半天,睡觉前不忘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枕边……别看这些琐琐碎碎的小事,其实就是年味的“仪式感”,当然,没有这些冗杂的仪式,没有这些让人腻了疲了的东西,甚至不过这个节日,不送一点礼物,明天起来,太阳依然会升起,地球照样在转动,但可人活着,太需要这种充满温情的“年味”了,所以,我总是对年轻的父母说,要让孩子有过年的记忆,因为在人间,需要一个光明正大地跟过去告别的时刻,需要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盼头,也许多少年之后,孩子又做了父母,他会念想这一段人世间的温情记忆。
庸常的生活,声色浮华,人难免被外物俗事所累,或被故纸书卷所吸引,或为商业名利奔波,或为人情世故所牵绊。然而,“最是人间留不住”,停步回首处,方悟得人生短暂,几番起伏不过秋去春回,一切往事尽付月影飘蓬。想起张岱在《陶庵梦忆》中讲“鸡鸣枕上,夜气方回,因想余生平,繁华靡丽,过眼皆空,五十年来,总成一梦。”此“年味”也如同梦幻一般,因为它是人间不绝如缕的温情,组成了过年时的特别味道。最难受的是,世界上最亲最爱的人走了,似乎也把接下来每一年的年味也一并带走了。
苏东坡说过“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浣溪沙·细雨斜风作晓寒》)泡上一杯浮着雪沫乳花似的清茶,品尝山间嫩绿的蓼芽蒿笋的春盘素菜,人间真正有滋味的还是清淡的欢愉。东坡的这首词也许是对我们这些上了年纪人说的,对于“年味”最好的注解,也是对生命最仔细的品味。新年一到,我们又老了一岁,早已不是看见烟花和糖果就会笑的年纪了。然而,一年辗转,我们最应该记得的恰是四季轮回的春花秋月,最容易遗忘的就是一日三餐的寻常生活。清赏之欢,不在物质的多与寡或价值的高与低,有时候,它仅仅是你闻到一株兰花的馨香,看见窗棂漏下一丝褶皱的阴翳,让我们感受到温润、沉稳和寂静。光自拂,花自开,你我皆自在,清欢自来。
2021年2月1日于沪上五角场凝风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