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摇铃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潼阳城的城门楼子时，东关大街照例传来报君知当啷啷一声脆响。于是立马听见有人吆喝道：

“快快快！张摇铃来了，哪家有人要看病的，赶紧招呼他一声啊！”

紧跟着，一个外地口音的男声慢悠悠地响起：

“莫着急，我又不会跑。”

“哈哈哈哈……”

周遭顿时回荡起一阵欢快且爽朗的笑声。

说这话的人叫张摇铃，一个出没于潼阳城内外的游方郎中。报君知，是他手里的铃铛，也被他戏称为吃饭的家伙。到了一个地儿，轻轻一摇，大家便都晓得是他来了。

早年间，医生分两种，一种叫坐堂医，另一种便是游方郎中，也就是摇铃医。和坐堂医不同的是，摇铃医没有固定的行医地点，通常都是孤身一人，身背药箱，手执报君知，走街串巷地给人看病。

张摇铃之所以叫张摇铃，就是因了他游方行医的身份，就像人们喊张铁匠李木匠一样，大家都习惯这么叫他。但是习惯一久了，也就把他的真名给忘了。

和大多数摇铃医只会简单治疗些小毛小病不同，张摇铃却是治好了许许多多的疑难杂症，其中不乏那些曾经在某个鼎鼎有名的坐堂医处久治不愈的人。

据说张摇铃初到潼阳城时，大家对他也是爱理不理，偶尔会有一些家境贫寒的人，生病无钱求医，又正好碰上张摇铃行医至门前，才招呼他给看一下。没想到，凡经张摇铃之手的病人，总是能够药到病除，妙手回春。

张摇铃能够在潼阳城名声鹊起，是因为两件事。

有一回，老城东有一大户人家嫁闺女，正在大办宴席。那时节，潼阳城的红白喜事都是露天办的，一是热闹，图个喜庆，二来也叫来往老少爷们看看，这家底儿有多厚实。没想到的是，那天席间突然有人疾病发作。正喝着酒呢，咕咚一声倒在地上，牙关紧咬，浑身抽搐，眼见着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周遭人顿时乱成一团。

好巧不巧的是，张摇铃那天正好行医至此，听到动静三步并做两步赶过来，招呼大家把病人扶稳坐好。但见他打开药箱，取出一根三寸长短的银针，头顶扎了一下，后脑又扎一下，前后不过一息功夫，便拍着病人的肩膀大声吆喝：

“好了，自己站起来走几步！”

大家伙儿都楞了，张摇铃这两下子倒是干净利索，但是真就能把病给医好了？刚才那动静可是够吓人的！

正怀疑呢，那位刚刚还倒地不起的仁兄已然稳稳当当站了起来，冲着张摇铃一抱拳，深深作了个揖说：

“多谢神医，多谢神医。我这病有些年头了，每次发作，都要折腾我好久。哪曾想今日您两针就让我神清目明，莫不是华佗转世？”

“哎哎哎，不敢当不敢当，我就是个游方郎中。您还是叫我张摇铃！”

“哈哈哈哈……”张摇铃忙不迭谦虚的样子，引来大家爽朗的笑声。笑声又被一片掌声代替，众人纷纷交口称赞，说张摇铃果真是神医，针到病除。

主家是最开心的。这要是在自家喜宴上闹出个人命来，晦气不说，还不知道有多少麻烦在等着。于是一高兴，不但封了个大红包以表谢意，还请张摇铃入席就坐，郑重邀请他喝杯喜酒。

张摇铃这个人倒是也讲究，转身就把这红包交作贺仪了，更叫大家伙儿对他刮目相看。这个外乡来的郎中，有点意思！

也算是张摇铃运气，那天喝酒的人当中，有一位是潼阳城县太爷。这县太爷和他的夫人原本就是青梅竹马，结了婚以后更是伉俪情深，琴瑟和鸣。但令县太爷头疼不已的是，夫人自嫁过来起，便染上一种怪病——经常拉肚子。三天一小拉，五天一大拉，每回一拉肚子，就是一两天的时间，打针吃药也不起作用。县太爷是遍寻名医，也没能将夫人的病给治好。眼见得夫人一天比一天消瘦，县太爷是心如刀扎，却无计可施。

要说这县太爷也是饱读诗书之人，寻常人哪能入他法眼？但今天眼见着张摇铃两针下去便救活了一个濒死之人，自然是对他高看了一眼，竟然亲自上前给张摇铃敬酒，恭请张神医入县衙后院，为夫人治病。结果，据说是仅用了三剂药，便将夫人多年沉疴彻底根治了。县太爷喜出望外，诊金自不必说，更是摆下宴席，专门向张摇铃表示谢意。席上说的最多一句话便是：“神医在草泽”

潼阳城东关到西关，十里不转弯，巴掌大点儿个地方，屁股一掉就到了。张摇铃的名声自然很快就被传开，找他看病的人可就络绎不绝了。

张摇铃尤其让人津津乐道的是，他给人看病，向来不介意诊金的多少。有愿意多给的，那就多给点儿，他不卑不亢冲着你一拱手，表示谢意，但不拒绝。遇上那家徒四壁的，他不但免费医治，还可能倒贴药费。

那会儿，潼阳人提起张摇铃的时候，总是满怀敬意地说：

“你瞧瞧人家张摇铃，那模样看着就不一般！”

按理说，张摇铃名声大噪，还有县太爷抬举，完全可以在潼阳城开个医馆，做个风不打头雨不打脸的坐堂医了。但是每每有人提及，张摇铃总是摆摆手说：

“不可不可。我若坐堂，还得为那三间屋的房租操心劳神，哪里有现在这样逍遥自在？”

有跟张摇铃特别熟悉的人却说，他哪里是想逍遥自在？只不过是怕做了坐堂医，有些生了病的穷人家就不敢找他治病了。大家听了，越发敬重。

也有人张罗着要改张摇铃为张神医，张摇铃坚决不允。他说，自己就是一个草泽野人，当不起神医名头，叫一声张摇铃，听着亲切。

张摇铃是山东菏泽人。少年时老家遇洪灾，随家人逃难途中，父母兄弟先后病亡，唯独他自己得行大运，被一个潼阳籍的老摇铃医救活并且收留身边，又把他带至潼阳。再后来，老摇铃医也病故，张摇铃便又成了孤身一人。

也有人好奇问张摇铃，既然是摇铃医，为何只在潼阳行医？张摇铃淡淡说：我的命是潼阳人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