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那烟熏火燎的旧时光
那烟熏火燎的旧时光
王中霞||江苏
前天去了三姑家，看到了她家用草锅煮山芋粥，一种久违的亲切感扑面而来，我一屁股坐到那矮凳上烧起火来。
看着火苗舔着锅底，听着芝麻秸杆轻微的炸裂声，再加上浑身因烧火而暖和起来的感觉，这烧火不像在干活，倒是一种享受了。
我小时候就会烧火，七八岁时已经能两口锅同时烧了。可想而知，对于这项技艺，我是怎样的得心应手。
中秋节包糖饼，烧火的业务我承包了好多年。那时姐姐上中学，她这个学霸，偏偏对家务一窍不通。她烧不了几分钟，锅里就糊得冒烟。我妈一边笑着，一边嗔怪道：“我家小书呆子快过去，三儿，你来烧。”
此时的我，面对新的一锅饼，就像投入一项伟大的事业。因为肩负重任，不能有丝毫差错，眼睛便一眨不眨地盯着锅底，将软草(稻草、麦杆等)揉成一个团，扔进灶膛。我把草团按顺时针方向，沿锅底最靠边的位置一直拨，草团像足球一样任由我控制。速度、方向、温度，都被我拿捏得异常精准。我用火叉压着草团，让它既不能充分燃烧，又不会熄灭，让草团总是保持“禁欲”的状态。
就这样，软草憋着劲儿地燃烧，等饼熟的时候，表面呈浅黄色，饼却又香又脆。妈妈翻一遍饼，就表扬我一次，我也兴奋地站起来看我的杰作，心中满满的成就感。
雨天烧火最头疼，草不听话，火候控制起来就难了。常常中途草没了，我妈在大雨倾盆时出去抱草。虽然是在草堆里层掏出来的，却也并不干燥。晴天里的草掸火就着，雨天的草就很“肉”。人急它不急，慢吞吞的。小心伺候着，竟然还会熄灭。虽然配合一些旧报纸，也不太顶用。在火熄灭的时候，我跟妈妈学着，让草在火星中“闷”一会儿，让草再次燃烧起来。此时，我便膝盖跪地，一边把脸对准灶膛口张望，一边用火叉把草挑起。
就要成功了!我学着我妈的样子，对着火星吹风助燃。“呼----”的一声，火苗冲出炉门，我的头还没来得及往回缩，刘海已经被火燎着了。我一只手迅速捂上去，抹下不少碎屑。噫，一股烧知了的味道。
我妈过来摸摸我的头发，安慰我一下：“没事的，下次小心点，头离远一点。”随后妈妈盯着我看了几秒钟还笑起来：“你还别说，三儿现在这头发，看起来更精神了呢。”
也不知道是真是假，难道被我“一气呵成”郭采洁那种好看的狗啃式刘海？但我还是想哪一天跟姐姐学，用铁丝在火炉里烧热了烫发，那样才洋气。因为我们在街上买的挂历上面，龚雪、斯琴高娃、刘晓庆，她们都是烫发的，没有一个像我这样的。
我也有喜欢烧火的时候。往往是有点私心，想做点“副业”，弄点吃的。烧玉米棒子时，不能用木柴、芦苇、大豆秸秆之类的硬草，那样玉米就糊得厉害了。除了用软草，还要干净一些的，千万不能有狗屎在草上。
等玉米棒子表面由黄到稍有黑斑，闻到香味，就差不多熟了。我把玉米棒子从火叉上退下，用玉米膜把它包起来。为了迅速解馋，第一个玉米通常姐弟三人分着吃，姐姐拿菜刀一剁三份。我们一边吹着烫人的玉米，一边开始拔玉米粒往嘴里送。热热的，有玉米粒汁水的清甜，又有一种将糊未糊的脆脆的香味。
等烧完三个，我们就比赛，看谁吃得最有趣。拔玉米粒，可以吃出一些简单的汉字图案，如“人、大、口”等；也可以让玉米粒像妈妈纳鞋底的针脚那样规律地排列着；还可以像插秧那样，让剩下的玉米粒纵横对齐……弟弟曾经把吃得只剩两个玉米粒的棒子给妈妈看：“这是姐姐的大门牙!”说完，迅速把“大门牙”拔进嘴里了。我们不管玩什么花样，最后玉米粒总是越来越稀少，直至全部被消灭。
烧山芋倒省事，硬草的残存灰烬落入炉灶下面，我们便挑选几个身材苗条的山芋，直接埋进余火里。半个小时后山芋才能完全熟。外皮黑乎乎的，但丝毫不影响山芋的口味，越糊的反而味道越香。被山芋烫得直吹气，香甜味在嘴里弥漫开来。
烧花生也很好玩，写着“九九乘法口诀表”的文具盒坏了，就在这破铁盒里抓几把花生，再把木柴的余火放在文具盒里，让火包着花生焖着。准备吃花生的时候，不知怎么的，经常要么糊了，要么不熟，但挑挑拣拣的过程却是其乐无穷。直吃得手指都成了乌骨鸡爪，嘴巴上粘着黑“胡子”。
我还会在火叉上放饼烧，放水糕烧。特别是端午节，妈妈会让我们把大蒜从泥里拔起来，放火里烧，说吃了这个烧大蒜，一年肚子都不疼。这些不加任何调料，最本色、最自然的烧烤，比现在街边摊上的烧烤要香得多。
做豆腐、熬山芋糖、炸肉圆、下饺子，都对烧火技术有高要求。常常听到妈妈像教练一样指导我：“顶起来烧!”那高昂的声音里，既有鼓励的力量，又有一种不容后退的号召。
近水楼台先得月，妈妈尝食物时，总是给我一些，我便张大嘴吧，把嘴塞得满满的，烧火就更有动力了。有一回腊月二十九，我家蒸馒头又炸肉圆，我烧了大半天的锅。我妈为了犒劳我，她盛了一小碗刚炸的肉圆给我。我不客气地把一小碗肉圆吃得光光。可能吃太多，又喝了冷开水，大半夜的上吐下泻，第二天早上去卫生室挂了两瓶水。回家吃午饭时，连碗里的米粒都看不清楚，就看到碗里白花花的。
那时候，“燎鸡蛋”一直是我向往的食物。只有家里谁咳嗽了，需要补才这样吃。妈妈在土灶旁边，用几块砖头搭一个方形，在里面烧火。再将大铜勺里面放一点油，里面打两三个鸡蛋。火在空中蹿得老高，我妈端着勺子，放在火苗上，稳稳当当地操作。勺子里鸡蛋滋滋作响，妈妈用筷子在勺子里不停地搅拌。屋里的烟呛眼睛，但我还是喜欢在旁边看，不时添一点草。差不多好了，草就少添点，火苗小小的，我妈抓一把白糖放在铜勺里，我在旁边情不自禁地咽着口水。我开始在脑海中想象，如果我能吃到嘴里该有多幸福呀。
我妈把这勺鸡蛋端给感冒咳嗽的姐姐，最后会留一点点给我和弟弟。吃到最后我俩还用筷子在铜勺里“铲”着，恨不得把每个屑子都给刮下来。所以，那时一到感冒，心里就想，快点咳嗽，这样，我就可以连续几个早上吃到这样的燎鸡蛋了。
那时的冬天太冷，早上我们都很怕往冰冷的棉衣棉裤里伸，我妈就像燎鸡蛋那样，把火烧得特别高，然后把我们的棉衣棉裤拿到火上烤。她把衣服撑开，把每个角落都尽可能烤到，还要烤得时间长一点。烤热了，妈妈把衣服往怀里一揣，跑向我们的床边。我便趁热，迅速地伸腿、伸膀子穿起来。
被烤过的大粗布棉衣有一种太阳的味道，好像妈妈把太阳神奇的能量加在我身上了，一整天都浑身暖和。冬天起床就不再是一件困难或痛苦的事了。
从三姑家回来后，我就按捺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迫不及待地打电话对妈妈，说我想尝尝草锅做的锅巴了。我妈在电话里笑得停不下来：“好呀，你会烧火，肯定做得黄亮亮的。”
明天就去老家了，不知为什么，我竟一整宿睡不着了。那个烧火用的饱经风霜的木头凳还在吗？那根系着铃铛的火叉一定不嫌重了吧？那氤氲着烟火味的厨房现在又是什么样子呢……
插图/网络
作者简介
王中霞，1973年出生，江苏盐城人，高级教师。喜爱读读文字，写写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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