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书画 | 汪剑钊:桃花将我一把扯进春天

▲ 王克斌  画作

一半是丰满的葱绿

一半是枯瘦的褐黄

第183期

诗 | | 画 

朗诵者 / 汪剑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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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古马 

汪剑钊

马是草原上移动的风景,
将一个民族驮上自己的脊背。
当它们发力奔跑,风与闪电便是共有的速度;
驻停,肩脊就成为一块耸立的山岩。
它们的沉默融入大地的静谧,
偶尔发出悠长的嘶鸣,仿佛远古的回声,
正如出自蒙古歌手的呼麦,
从喉管中吐出一长串金属的声音……
旷野,翻卷着绿色的火焰,
点燃海水似汹涌的晚霞……
一只苍鹰在高处盘旋,
蒙古马的精神开始在天空飞翔。
2019.5.9

| 诗人手迹

| 诗人诗选

桃花将我一把扯进春天

墙角,残雪清扫着最后的污迹。
在连翘与迎春花之间,我独自徘徊,
为植物学知识的匮乏而深感羞愧。
冲破海棠与樱花的围剿,桃花
将我一把扯进了春天……阳光下,
花瓣轻落,仿佛亲人相见时
滑出眼眶的泪滴,……而附近的方竹
端坐如初,保持君子常绿的风度。
哦,这是来自诗经的植物,
也曾浸染一泓潭水倒映友情的佳话,
在历史的诋毁中闪烁香艳到朴素的美: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花径,拥挤的行人尚未数尽
蓁蓁的细叶,却比满地的脚印
更早进入衰老;而脚底的一粒尘埃
恢复记忆,想起了绚烂的前生……
2016.4.8

根  墙

据说,任性的北风吹过,
从来不讲什么道理;
每棵树颓然倒下的刹那间,
来不及总结失败的理由。
情歌散去的喀纳斯湖畔,
一棵翻转的落叶松,映入
寻找风景的眼睛,
袒露支离虬曲的老根。
但心地厚道的泥土
绝不背弃那失败的囚徒,
依然偎紧枯木的残躯,
挣扎着竖起一堵根的墙壁,
站立,掩护蔓草丛中的蚂蚁。
2016.7.5

樱花的消息

干旱的日子,
雾与霾被混淆的日子,
想念繁密如雨点的樱花,
仿佛青春穿着长城牌老式风衣归来,
哦,记忆可以让岁月逆转……
(我相信!)
嫩白的花瓣,粉红的花蕊,
光裸无叶的枝杈,
还有毛茸茸、鹅黄的幼芽,
一缕缕透明的阳光,
这是冬天的雪暴留给早春的遗产……
(此处存疑。)
时间依墙而立,笑看
人脸与花瓣进行美的竞赛……
夏天的湛蓝与暑热正在被孕育。
请带上一本薄薄的诗集,
为落地的花瓣读一读风声和鸟鸣,
预报秋天的好消息。
(咦,或许是坏消息呢……)
2018.3.4

可可苏里的芦苇

九月,夕晖搀起轻雾在湖面荡漾,
抱团丛生的芦苇摇曳针茅形的小花,
挺直灰黄的茎干,伸长脖子
去望穿秋水,将自身作为永恒的对应物
来证明瞬间或暂时的存在。
可可苏里的芦苇是植物界的平民,
不能自由地选择自己的故乡,
只要有水和泥土,一点稀薄的空气,
就可以讨到朴素而坚韧的生活,
与野性的薰衣草、岩白菜和鳞毛蕨友好相处。
遍布湖岸的一族精通鸟语,
为沙鸥、野鸭和灰鹤提供栖身的场所,
哪怕寄生在贫民窟似的泥沼,
依然会维护红雁的坚贞和深情,
也不拒绝与高贵的天鹅交换纯洁的定义。
岩岛上的芦苇没有鹰隼的翅膀,
任性的毛絮就在低空模仿蝗虫与蚊蚋的飞翔,
穿越苔藓的冷漠和水仙花的自恋,
释放白桦与苦杨的欲望,
一半是丰满的葱绿,一半是枯瘦的褐黄。
卑微的生命总是作为背景而站立,
凸显秋色的苍茫与湿地的诡秘,
它们空心、纤细、憨直、脆薄、易折,
但拥有自己的大骨节,
在肃杀的季节坦然接受蓝天的祝福和白云的赞美。
2018.9.23

西  迁1

罗家山更名为珞珈山,
或许有菩萨与罗汉的加持,
山虽说还是山,水仍是那湖水,
山坡上却已响起琅琅的书声,
犹如经轮转动,又一次生命的觉醒。
而从珞珈山到乐山,
这是命运的偶然,更是仁者的作为,
不是膜拜神秘的大佛,不为取经,
一路向西,只求拨开
亡国哀音的迷雾,寻找一张安静的书桌……
为此,需要躲避突然降临的炸弹,
需要躲避明晃晃的刺刀,
仿佛一群善良的绵羊千里转场,
频繁遭受无情的皮鞭驱赶,
而挺举太阳旗的饿狼始终尾随在身后。
一张旧照片:溯源而上,
逆流,在李白轻舟漂游过的清江,
身着旗袍的女生抛洒滚烫的泪水,
包裹揪心的乡愁,融入冰凉的波浪,
就像骨头,被深深埋进泥土。
是的,这是一场教育的迁徙,
与一个国家的存亡有关,
一座山赢得另一座山的支撑,
共同凸显石头的尊严,
浴火重生,灼烫的血液正在地底流动。
2018.9.30
注解:1 抗战期间,武汉大学曾西迁到四川的乐山,以保文脉不断,它与西南联大、浙江大学等高校有过同样艰苦卓绝的历史。

疏勒河

祁连山,疏勒河,花儿地,
十道沟的河床沉积着隐秘的温柔,
岩石的友谊,泉水的爱情,
在任性的运动中证明自然的情感链,
世界的血液,悖逆了自西向东的惯例,
由低处朝着高地蜿蜒……
被流沙打磨过的河水闪映幽幽的蓝光,
照亮沿途的紫针茅和野雀麦,
一片浮云降落于疏勒河的水面,
在绿色涟漪的诱惑下跳舞……
秦时的明月已被浸泡成一朵莲花,
遥对峰巅单纯的雪意。
两岸,不时有骆驼和驭马奔走,
白刺与柽柳也是匆忙的过客,
葱茏的草甸仿佛时间遗留的衣冠冢,
静谧、肃穆而坚韧。
红隼鸟归巢;晚霞张开翅膀,
拂弄沙拐枣的灌木丛,弹奏嘹亮的寂静。
临风的芦苇簌簌低语,
所谓虚无,便是大片神秘的沼泽,
一面倒映蓝天的泥水镜。
但疏勒河保留了清晰的记忆:
永恒之舟曾经在黄金河畔短暂地停留,
那时,月光就是透明的压舱石。
2019.9.15

鱼骨桥

仲秋是第三季的横截面,
月亮挥霍晶莹的时光任世人品味。
海的女儿乘潮上浮,
落潮,却不幸陷身于沙滩,
这或许出于对水晶之恋的彻底放弃,
但更可能是西绪弗斯式的宿命。
鱼骨为桥肯定是一个天才的设计,
大海在陆地耸起了脊梁,
让水底的娇宠造福于一方乡民,
运动的倩影就此定格,在静止中伸向永恒,
秦砖与汉瓦自觉地立于桥堍,
高傲与谦卑在江海的对流中融为一体。
你在逼仄的楼顶看风景,往日
视你为风景的人却在桥上唱起淘米谣,
他曾经把一根骨刺存留在桥栏上,
漂洋过海寻找鱼娇的故乡……
一名水手正在奥罗拉邮轮上细心地擦拭玻璃,
据说,下一次启航的日期已经确定。
2019.9.18

夜雨寄南

晚秋,夜雨恰似落叶,
扑簌簌下了一宿,
即便门窗关闭也挡不住雨声飘进透明的耳廓。
九月的命题让我想起生非唐朝,
逆转时针不仅是一个笑话,
而且贻害无穷。
那么,或许应该寄一下南,
哦,南方有我的亲人,我的朋友,
并且,南方的桂花正在泥水中流淌醉人的浓香,
还有真实地汹涌的大海,
蓝色诱人,偶然的波涛宛如一曲复杂的交响。
前日的雨滴勉力清洗春夏积攒的忧愁。
此刻,我的西窗恰好面对一轮北方的夕阳,
五环内外的每个人都在为自己奔波,
但又活得那么不是自己。
2019.10.6
| 诗人简介

汪剑钊,1963年10月出生于浙江省湖州市。先后就读于杭州大学和武汉大学,获外国诗歌史研究方向硕士和中国新诗史研究方向博士。现为北京外国语大学外国文学研究所教授,博士生导师。出版有著译《中俄文字之交》《二十世纪中国的现代主义诗歌》《阿赫玛托娃传》《诗歌的乌鸦时代》《比永远多一秒》《汪剑钊诗选》《俄罗斯白银时代诗选》《二十世纪俄罗斯流亡诗选》《普希金抒情诗选》《曼杰什坦姆诗全集》《茨维塔耶娃诗集》《没有主人公的叙事诗——阿赫玛托娃诗选》等数十余种。

汪剑钊 作品

| 诗人诗观

我的写作观

写作如同说话,实际是每个人都具有的一种能力。作为一名资深的写作者,我非常看重这种能力,因为,这种能力的运用带来的是一种奇妙的效果,一个个孤独的汉字(或西文的字母)纷至沓来,在作者的笔底得到了巧妙的排列,从无到有、由简趋繁、自浅入深,逐渐在白纸(或电脑的屏幕)上拥有了颠覆世界、重建现实的力量,并且以和谐与美的组合方式呈现在读者面前,读者在获取其中大量的信息与密码后可以更深刻地领略生命的意义和履行人在尘世的使命。

写作是一种美妙的生活方式。它的美妙在于,可以把过去与未来神奇地缠绕在一起,创造一个新的现实,在人生的不完美之外建立一个可能、拟真的完美。凡人皆有梦,写作可以帮助作者和读者在白日里惬意地做一个美梦,让不可能成为可能,让虚缈的幻想成为逼真的世界,让有缺陷的现实成为令人向往的艺术,甚至让自己像上帝一样无所不能,最终让漂泊的梦想找到自己的归宿。由于写作的存在,流逝的时间仿佛由散沙凝结成了璞石,进而剥除多余的渣粒和尘土,使它们恍如脱胎似地成为一块块温润的美玉。

必须承认,写作原本是快乐的,它让世界的多元和人的个性可以随意地展开又能自如地折叠起来,思想的小船在文字的河流中自由地航行,尽情地享受生命的美好与丰富。换句话说,写作能够在痛苦与快乐之间进行奇妙的转换,既可以减压,消除和缓解负面的情绪,也可以营造欢乐、祥和的氛围,赋予人们以正能量,去拥抱自己的内心、创造幸福的生活。

但是,写作又是有难度的,无论是小说、诗歌的创作,还是散文与随笔的书写,都需要作者具备很好的语言能力,他(她)对每一个字词的敏感,对母语的敬畏和热爱,懂得在最合适的地方安置最合适的词语。此外,从事写作还需要作者拥有出色的观察力、对人与事的感受力、开阔的视野和丰富的知识储备。至于如何达到这个目标,古人已给出了很好的答案,那就是“行万里路,破万卷书”。

最后,我想说的是,写作也是一种财富的积累。它积攒的是精神的财富,相比日常所见的物质财富因使用而日渐损耗的现象,精神的财富则是使用得愈多却愈加增值。

▲ 王克斌 画作 ▲

王克斌,武汉美术家协会会员,武汉书法家协会会员,武汉文联山水画研究会副会长,江汉八友创始人之一。作品《多难兴邦》曾荣获武汉美协举办的中国画展学术奖,作品《赴汤一线》入展2016年美术联展,同年并录入《武汉印象》图书,作品《血溅轩辕》被武汉辛亥革命纪念馆收藏,作品《晴川阁揽胜图》被武汉市文化局作为政府收购并收藏于武汉晴川阁,2019年为迎接建国70周年、第七届军运会和迎中秋活动在晴川阁举办“千里江山如心”个人画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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