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金泉:野性之旅湘西行(中)|小说
文/南金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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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出了车站,苏雷的老公开轿车在接。与他初会,见上一个表象傻里傻气的英俊中年人,既给人诚实又没憨厚劲那种直观的感觉,活样勉勉强强算是小聪明人了。
“听说你来了,我就把客人赶下车。”一见面,他这样对我说话。
我拎不清他的话意,发愣了一阵子!
苏雷走过来推搡他一下,气愤的说:“你这没头没脑的话,鬼才听明白。”然后,转过脸来,给我解释:“南先生,他开网约车。刚才急冲冲要接我们,把客人赶跑了。没规矩的人!他是我老公,叫陈杰。”
我一闻,伸出手去;陈杰倒是大方,粗厚的双手握住我的小手几乎发痲起来。随后,他傻笑一声。放手之后,用左手摸一摸后脑勺儿,站在一边傻逼的模样。我瞅他一眼,挺那个有味道的一个人,便问道:“网约车,忙活吗?”他保持笑脸,没直接答话。
“特忙的。”苏雷替他回答我,说:“有时候忙过头,就大吃大喝大睡起来。你看,这啤酒肚挺出来了,好意思……”她把脸转向老公,接着道:“陈杰,你看先生,工作不比你闲是么?饮食有节制!你要记住我说的话。”
陈杰,孩子气似的,一脸的不服气样子,嘟哝着小嘴巴不知道说什么?把眼帘卷下。
“他,就是这副德性。不服气啦?得得得,放到来世冲我出气吧!”苏雷拽一下陈杰的袖口,催他上车的意思。不过,她这句话叫我沉吟半晌儿弄不清楚什么意思?
试问,一个聪明绝顶的女人,配一个显然弱智的男人,这世道的轮回到底是怎么转的?
(八)
轿车在乡村的水泥路上行驶。
我按下车窗一条小缝,让车外的清风吹拂一点进来;那是一脉一脉清凉甜爽的新鲜氧气;远近的松涛林海、瞒目的香花绿草、一帘平川田野的欣欣向荣植物,装点山河,气象万千;还有不远处农家的袅袅炊烟……这大幅大幅的自然景观,无不随着送至的午后之风,那般柔美!那般赏心!
苏雷的驻地。
下车后。她开始介绍起来,指着自家的大宅说:“四年前,异地大搬迁盖起来的。”随后,她转个身,用食指指一下十米开外的两间小楼。说:“那里是陈杰哥哥的房子。人,给病残了。大搬迁的时候,浙江当地的小老板,把他的病治好送过来,凑巧遇上安置,政府补助一点,我们一起趁机会盖起来。只是太可惜了,他已失去劳动力!“话毕,她喟然长叹。
我回眸,瞧苏雷盖的三间四层小洋楼,里外装饰一新,够上气派。
“这洋楼在当地称得上最好吧?”我随便一问。真的,农村的发展之快,太让我意外。
她没作声。带我进入客厅,泡上绿茶。她笑道:“四年前可以。现在,更多的人家在后头追赶呐!农村嘛简单,好不好富不富看房屋。其实,都是人的虚荣心逼上的!只是,只是现在的农村人风气大不如前。我们这边怎么说呢?穷怕了,苦怕了,累怕了。如今……唉!老先生说的,人心不古!风气习俗变坏了,攀比特别严重,甚至笑贫不笑娼。以前没有这样的,我娘家婆家都很穷,哪个人敢欺笑呢?”
聊上一会儿功夫,陈家的老太太走出来。老人家一脸的慈眉善目,扬扬手招呼我们赶快进餐,好像知道我们挺饿的。苏雷喊着小女儿去叫伯伯来;小女儿很听言,一溜烟跑出门外,霎时窗外传来她热情洋溢的爹爹呼声,连绵不绝于耳。
大方型桌上盛宴摆的满满。这在农村里蛮鲜见的;我好奇心突发。问了一下苏雷。她才告诉我,原来这鱼鲜是小孩的伯伯从河里捞来的,蔬菜是自留地种植的,全是原汁原味的食材,堪称绿色食品,一点儿不过分!
(九)
那天夜晚,我应了小孩伯伯的一句话,跟他同住一个屋。说来也怪怪,席上的时候,他几乎一句话未开口;临走的那一刻,他用鼻音十分浓厚的语言,带点殷切的心愿,向我提出来邀请。当然,我很乐意接受。岂不呢?两个无牵无挂无拘无束的大男人,就算光着屁股在屋里走动,也是一种身心健美与痛快淋漓的精神自由享受!更何况,我这个喜欢自由散漫惯了的小老头子,确实巴望已久然!
显然,初来乍到的原由,陈杰的哥哥开始还一言不发,只在我的周围打起转转;指点这指点哪,生怕我忘了什么丢了什么?那股热情是不言而喻!可他唯独不开口,这份生疏就一直堵于我的胸口;特别是他还喜欢用手势比划,活脱脱的哑巴一个,这形象给人多少几分落寂的无奈和郁闷。于是,我装上一副俨然的面孔,用食指点点自己的嘴巴,面对他的沉默,圆睁怒目。哎!他很聪明,低一低头,表示接纳我的建议。看得出来,他很机智!
“我们开口说话好吗?”我不能老比划比划;人是有点烦躁不安了。
“我行的,我行的。”他吃力地说,还是那么浓浓重重的鼻音。
这时候,我很通畅达情的送去一个表达爱的飞吻!他领会到我的善意,第一次笑起来,把原来半壁瘫痪的脸,顷刻之间扭曲得更加恐怖!
这一夜。我洗澡后穿上睡衣,躺在阳台里的木床上,放松一天的舟车劳顿,实诚是一大福享啊!陈家的老大,着一裤头,身上飘留着香皂气味儿,缓步来到阳台,立于我身旁无语。
“你一个人,每天就这样打发掉吗?”我没好气的问他。说心里话,我想用激将法激他,坐下来好好聊一聊。
他移动了一下站位。还是一言不发。
我急了!便瞎掰起来,道:“没考虑找个女人安个家什么的?像你……这样的我,不憋屈死才怪!这边风景这么美……”
“苏雷说,把小女儿过继给我。”他还是那副浓浓的鼻音。不过,他抢了我的话绪!
“那跟老婆不一样。老婆,你明白?”我以为他跟自己弟弟一样带点傻乎乎的味道,所以重复提醒他。当然,这样的想法是臆造,我很清楚。但我不确定有的人没毛病,却在女人面前毛病不少。这样的人,大有人在。
他“咯”的一声,大笑起来。
“你出门在外,不牵挂老婆嘛?”他第一次反击般问我。当然,是很高兴!
我抬眉看他。那时候,竟然一下子哑然,竟然一下子索味。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他与众不同,绝对是一个大智若愚的家伙!
“牵挂一个人,会痛苦。是么?”他开始拷问起我。
这回,我低下眉想。不急,想想怎样回答他,既简洁又给他理解完全透彻的语言。可是,翻遍搜尽满腹的经纶与箴言语录,就是找不出既形象又恰当的比喻、词汇、理由来回复他。正迟疑之际,正懊恼之际。
“真爱一个人,奉献生命值不值?”他再次向我穷追烂打,问的我是满腹的希望顿时泡汤。
那时一闻,我从木床上一跃而起。天哪!跌破眼镜啊!这人生的大哲理,什么时候在山沟沟里培育生根发芽开花呢?
我愿意;与他探究探究!
“山区夜里好凉呐,别感冒了!”未等我开口谈论;他话毕,一个转身随即走进里屋。霎那间,又从里屋飘出来一声问道:“明早我放网,你去吗?”
嘿嘿!这时,他真的把我急坏了!
(十)
不得意,重新躺下。恰逢明月悬空如钩,眺望远方深谷,空濛濛的群山,白雾遮蔽峰峦,朦胧的眼界里,有如此美妙的视觉,怎能放过描画的好情境呢?
于是,画画的心境一旦有了灵光的乍现,几笔下去的功夫,一幅素描就出来。面对画面,左右细细端倪一番,总觉的画面还缺少点灵气什么的?一阵苦思冥想之后,便于右角上方填首五言诗,亦作为画龙点睛之笔,岂不妙哉妙哉乎!《湘西缘赋》,诗云:
山空月当舞,鸟宿涧西鸣。
恍把故乡曲,梦游箫台坐。
(十一)
晨曦刚倩。陈家的老大,把我唤醒。洗漱后下楼,桌上放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糖水煮鸡蛋。瞧!我稍作惊愕;这方早点的款待,竟然与众不同。后来,才知道陈家老大,图个方便,煮鸡蛋的工艺并不复杂的道理,是说通的。想想之后,也有他的苦衷难言之隐。真的,太难为我们钻石王老五设身处地的艰辛与现实,是何等不容易啊!更何况,这碗鸡蛋的营养价值远胜于都市里的油条烧麦饼,是好好享享口福!我边吃边夸他。可是,当我吃完,才发现陈家的老大,早餐用的却是清汤马铃薯。当场,那份愧疚得要呕心的感觉,是无法言状,我仿佛罪过满满当当!好在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比划喉咙发炎,示例自己不能吃这有营养的东西,反正多半我是被之蒙蔽,多半是出自他的善良谎言。否则,罪恶如天大了。毕竟,他是病残者,
我是健健康康人!
村外走上几里地,有一条半河半溪的浅水湾;上源的水系:一是从群山的溪流引渡而来,青色的水源;另一条是眼前的千顷良田灌溉渠流出来,一派混浊的水色。两条水流汇集于浅水湾之首,形成半河半溪的水道,其特色之一是水流之中半清半浊,犹如泾渭自分明。
陈家老大的捕鱼网兜,像海边一带养蟹养虾的渔民,那种自编自制的圆桶装套网,一头张口一头尾部封闭,张口的部位放在上游来水的地方;提网时从网口提起,一节一节清理网兜里的鱼虾,大概有三节吧;最后一节的网尾,松开绑带,拎起网兜,收获鱼鲜就是。是一种比较机械的守株待兔式的捕捞作业工具。于是,我建议他放放夜钓;因为,这活儿我七八岁的那个年代,干的挺欢的,成效斐然。尤其不要曝晒在烈日之下,一件劳力极其舒缓的娱乐性浓郁的活动。这种生产方式,相对于他的病况而言即有休养的作用,又不显得劳累,意义确实非凡。
陈家的老大,应变和接受的能力极强。我这么一说道,他马上响应。执意地趁着回家的路径,非要拐过小镇一家卖钓具的商店去不可,我只好奉陪到底啦!
这天的整个下午,我和他几乎忙碌不停。直至,苏雷过来喊我吃晚饭为止。
(十二)
晚宴的餐席上,由于陈家老大坚决不来参合,理由是怕昨晚的米饭发馊可惜,浪费庄稼可恶,一意孤行的态度,弄得最后去喊的小养女哭衰着脸回来。于是,今晚餐席上的叙话谈资,对他的讲述自然而然多了起来。
“他呀!出门打工二十年,吃喝嫖赌都要,哪会有剩钱攒起来?要不是,儿媳头脑灵光,做生意。他哟!我靠他?这辈子没指望!”陈家的老妈妈,看我们谈论大儿子的话题多些,就把心头的怨气撒出来。
苏雷反过来安抚婆婆。她道:“妈,你最有福气!老大回来是孝行,天天有这鱼呀蟹呀虾呀,你不是看不到。再说,大哥生这场大病,命保住回来已经谢天谢地了!现如今,我们有条件照顾他也是应该,手足之情嘛。妈,你就宽心养寿吧!”儿媳妇的这句话,把老人家说的满怀欢喜。
陈杰,一言不吭;低着头,自管自格儿喝酒。
“陈杰,晚上喝酒了,不准出车啊。”苏雷警醒自己的男人。
两个小孩巴拉巴拉一碗饭,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一抬小屁股往楼上去写作业。陈杰,经苏雷一点拨,饮尽最后一口,也不再添酒;吃完饭,说要去洗下车子。
餐桌上就剩下我和女主人两人边聊边喝着陈家自酿的酒。
“我家的婆婆,心直口快。今晚是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说大哥,平常没有过。我知道,她说出来比不说更难过,良心肉长的。不过,我觉得不妥,说大哥吃喝嫖赌,根本没这么一回事,自己爱怎么议论就怎么议论,不对的。的确,大哥这么多年在外,家里从无一分钱寄回,还落下大病回来。唉!对谁?对谁都说不通。”
“你有没有问过他,为什么分文不剩?”我搭话。
苏雷睁大眼盯下我,突然高高端一肩膀,摊摊双手。不言。
“应该问问!”我坚持己见,继续说:“那也是一种关怀和爱护。”
“算了,都病成这个样子,于心何忍。今后,有我苏雷饱餐的绝不饿他半顿,手足情谊,天经地义。不过,也奇怪!你说出门打工二十年,竟然口袋里分文不值。难怪,也难怪婆婆怨恨。算啦,算啦算啦!”
“其实,他是正常人。除了,除了恶病以外。”我补道。
此时,苏雷不知道在想什么?表情看起来有点走神的样儿。
“不过,我偷偷告诉你。”她把头凑近我的耳房,小声道:“大哥的行走姿势,脚步的款样,极像我以前的那个男朋友。哈……”
苏雷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哈哈大笑。
“以前的他,现在的印象还有几分?”我趁机追问她。
她,摇摇头;露出几分淡淡的忧伤!
“就剩下个背影。唉!昨晚上想了很久很久,愈是想去回忆起来愈是糊涂。只要有一张画跟他相似,我能肯定对错。唉,当初那张照片,怎么就会找不到?”
我与苏雷分手时,她还沉浸于回忆的痛苦中。
(未完待续)
(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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