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之短,一瞬光阴
最早听闻有关蜉蝣的只言片语,是在诗经。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於我归处。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忧矣,於我归息。
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心之忧矣,於我归说。
蜉蝣,作为沧海之一粟着实贴切,传言其朝生暮死,并非夸张。《淮南子》中就曾有记载:“鹤寿千岁,以极其游;蜉蝣朝生而暮死,而尽其乐。”所有人都唏嘘它的瞬间而亡,殊不知这短暂的几个小时,它过尽千帆,要比任何漫长的一世都要充实。
说其朝生暮死实则都是期许。蜉蝣的一生,短暂到只有几个小时。可它却仍然满怀希望,去在这短暂的时光之中,生长、成家、繁衍、最终伴着夕阳灭亡。它太过式微,不过是万千风物里最不起眼的一种渺小的昆虫,生于水泽之地,双翅剔透,飞舞蹁跹。
而它却是失意人笔下写不尽的怜惜。苏子泛舟江渚之上,山河寥落,人间亦是属于他的晚秋。一生贬谪,即使再洒脱,也免不了郁郁不得志。望向南飞鸿雁,他忍不住喟叹道:“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说着蜉蝣,也叹惋着自己不过一粒尘埃,百年之后回归黄土,竟然连沧海的一滴眼泪都换不得。可看着蜉蝣的渺小,也顿觉人世太过飘忽虚无,宦海挣扎半生又如何,还不是在这山水之间,一方小舟,唏嘘长叹,不肯回顾也无风雨也无晴的彼端。
《菜根谭》有言:“兴来醉倒落花前,天地即为衾枕。机息忘怀磐石上,古今尽数蜉蝣。”人生有千百种方法,可若一生庸碌,连庭院一场花落花开都未曾经历过,那又怎能算得上圆满?若如蜉蝣,通晓世间喜乐,那即使一瞬光阴,也是百年欢愉。
如蜉蝣般瞬间永恒的事物太多,昙花仅此一现,便受万人青睐;蟪蛄不知春秋,依旧停留于诗篇。微渺并不是原罪,它们所终生追求生命的意义,本就是一场盛事值得留恋。生来便知暮色时要离开,所以更要用尽短暂的光景,去不负这一场来去世间的华年。生命的真谛本就不再长短,千年之短,一瞬光阴,也能是流传。
蜉蝣与爱情牵绊,便不只是短暂,而是蚍蜉撼树的倾覆也要相守的圆满:
际遇无缘亦有缘,蜉蝣憾树限幽囹。
长江赴海魂飞雨,峰岫留云魄入冰。
爱情自古都被人封在云端,高高在上,必然不会一帆风顺的遇见。蚍蜉撼树意在不自量力,可却是这样悬殊的力量差距,也要让人为了这场虚无的爱恋去奉献一生。尾生等了三日,最终抱住而死;灞桥依依的垂柳年年苍翠,依旧留不住离人的船帆;蓝桥等了千年,不知蝴蝶究竟是谁;长门遍惹尘埃,藏着当年金屋的佳丽。
他们都期许着能够蜉蝣撼树,可却忘记了自己本就是朝生暮死,这爱恋连下一场的日光都不曾重逢,就已被深藏,再不能相望。更甚有叹息者:“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殊不知当初欢愉今夕的那刻,也曾惦念过良时嬿婉。努力爱的春华没能停留到盛夏,这一场朝生暮死,终究拆散了神仙眷侣的佳话。
我以为,他日再见,要等来年。蜉蝣却言,他日重逢,要等来生。这便是爱情的遗憾,也正因遗憾,人们才更加珍惜这场来之不易的相见。
那个寄蜉蝣一瞬的人,终成了沧海一粟。而我们叹惋的朝生暮死,正忙忙碌碌地过它们的一生。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