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杨桥:教师节,想起一个人|散文
文/白杨桥
【作者简介】白杨桥,山东散文学会会员,济南市作协会员,舜网论坛驻站作家,《阅读悦读》签约作家。出版散文集《开在指尖的花儿》、《最美的年华遇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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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一度的教师节。一岁一枯荣的教师节。只有在教师节的时候才想起教师节来。
只有在想起教师节的时候,才有可能想起老他——我的老组长,老同事。
初见他,是那种典型的男老师形象:衣着简朴,整洁,神态自然大方,待人接物礼貌周到,彬彬有礼。
当年我走出大学校门,走进中学。我教英语,他教地理,我们不在一个办公室,但在一个单位。每次在校园里上下课遇到,也都只是微微一笑,点头致意一下。然后擦肩而过。他忙他的,我忙我的。就这样过了几年。
几年后,孩子读幼儿园,我继续教英语。那时候,英语和语文是有早自习的,每天早上,我六点起床,六点半在家里出发,六点五十分,就到校上开了早自习,七点四十下早自习,五十预备,八点再正式上课。我带两个班的英语。英语是主科,一般就安排在上午的第一节和第二节。这样,有时候早上来不及吃饭,我就只能从6点一直坚持到了9:45的课间操,才能有自己吃饭的时间。从周一到周五,每天钟摆一样有规律的运转。好多次都饿得胃疼。而且,更严重的是,那时候孩子该上幼儿园了,每天一醒来,身边就只有爸爸陪着她,哄她起床,给她做早饭。而她的爸爸也是一介书生,早饭除了面条,还是面条。always面条!
那段时间,我们家的早餐只有面条。清汤面条吃烦了,就炝锅面条。炝锅面条又吃烦了,只好继续清汤面条。我们一家三口人,一出门,都面条似的,又细又长。独成一道风景。
妈妈告诉我好多次,这样下去不行。即使大人可以坚持,而孩子正长身体,耽误不得。于是找学校领导,要求教别的科,那时科班出身的专业老师还是缺少的,我又是英语系,数次要求的结果,是带一个英语班,两个地理班。也好,这样一周有两天的早自习可以不上,可以给孩子蒸个鸡蛋、包个馄饨、煮虾、做摇滚蛋或者水饺,亦或者糖包之类,换个花样,孩子就兴奋地什么似得。而那时自己多么好强,所带班级在年底考试时,英语班级全校第一,地理班一个全校第一,一个全校第二。而好强的结果,是低压55,高压85。那血压低得,到了一转圈就头晕的地步。
血压有问题的还有他,我们的地理组长。我是在去医院静脉推注时看到他的,彼时他在打点滴。我没时间等在医院打点滴,找了熟人,静脉推注,十几分钟就可以忙自己的去了。
等孩子读小学二年级,我就完全成了地理老师。好在高中时打的基础牢固,虽不是我的专业,教起来也没觉得费力。就在一个办公室了。见面多起来,打交道也就多起来了。慢慢的,也就知道了他的一些情况:妻子在农村,两个儿子。上有老父母,一个弟弟,也做老师。
我们同在地理组,他是教研组长。领导着我们三四个地理组成员。大家一起教研,一起批改作业,一起去兄弟学校听课、交流。我们一个地理组的也彼此听课。他的课我听过,浅显易懂,理论联系实际。初听不怎么起眼,但仔细地一节课听下来,那些重点突破,难点突出,还是被他很好地掌握着。
因为家庭经济拮据,他给我的印象是很节俭的。一起出外听课,午饭我们一般在饭店要几个菜。而他却经常自己带了饭,或者简单买几个包子了事。而对于吃包子,已经是很满意的感觉。并且,他比我们都忙碌,如果是听一上午的课,一般的午饭后,大家就在我的倡导下去公园玩了。偷得浮生半日闲么,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大明湖,或者趵突泉,有时候也去五龙潭。看看风景,听听泉音,放松一下,暂时忘我,闲云野鹤上几个小时。骨子里,我们都还残留着一点读书时的浪漫。而他却要匆匆赶回去上课的,因为他要挤出时间来,回家帮农村的妻子做农活儿。作为男人,他是一家之主,是顶梁柱啊。每次看着他急匆匆去赶公交车,我们都心情复杂。望着他消瘦的背影,灰白的头发,我们心里都不是滋味,才四十多岁的人!可是我们能为他做什么呢?
他脾气也好。在一个办公室,时间长了,工作之余,也彼此开开玩笑的。有时候就起哄让他谈谈和嫂子的恋爱过程,他也就只笑笑。被我们缠不过,也模棱两可地说几句。我们都被他给惯得没大没小了。就连刚大学毕业不久的小崔,也开玩笑说他灰白头发,还说是借代用法。我们都笑,他也一起笑。整个办公室其乐融融的。谁带了什么好吃的,我们也是奇文共赏析,好物共食之。自然我的稿费来了,大多的情况下,也是买了桂圆,花生,瓜子,开心果等物,与民同乐。感觉里,我们这个办公室一家人一样的,兄弟姐妹一样亲切。大家在一起工作,心情愉快,时间过得也快了呢。十几年的光阴弹指一挥间。
那一年的期末考试,他负责订试卷,我监考。考完其中的一场,去教导处交试卷的时候,听说他不小心被订书机弄破了手,去医院包扎了。也没怎么在意。小碰小磕的,还不是常事吗?
我们都陀螺似的忙:监考,阅卷,写试卷分析,写年终总结,评选年度优秀,评选教学质量先进模范。等终于尘埃落定下来,才想起去医院看他,他已经转院了。有这么厉害?就这么厉害,眼睛已经认不出人了,意识还有点清醒,知道是同事们去看他。而再过一天,竟然转到了重症监护室!那个晚上,我在家赶写一篇文章,手机响过,竟然是学校的飞信:老师们,我校优秀教师刘维忠同志因病不幸于今天下午去世,将于后天(一月15号)出殡,恳请全体老师们到时前往吊唁。刘老师是我校一名优秀教师,多年来一直工作在我校第一线,在人民教师这这一神圣岗位上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为我校的教学和发展做出了巨大的牺牲和贡献,赢得了全校师生的一致好评。沉痛悼念刘老师。
啊?这怎么可能?!我叫出声来。把客厅里看电视的孩子和她爸爸吓了一跳。
那一刻,我脑袋发懵。有泪欲落。是啊,秋季单位的体检,就说他白细胞多,但大家都没当回事,以为是正常的感冒。他也没当回事。笑笑地说:吃点药就行,一个小感冒。因为他平时也是时常感冒,办公室抽屉里药盒子不断的。
才几个月,不,才几天,天人相隔。我们再也不能没大没小地和他开玩笑了,再也不能拿了茶叶分给他喝了,再也不能吃他家果树林子里的草莓了,再也听不到他幽默睿智无伤大雅的玩笑了。再也不能,再也不能了。
怪不得单位让我替他去开年终总结会,怪不得让我替他写试卷分析,怪不得!敢情,他们应该知道他的病情吧?这个任劳任怨的老好人,这个孝子,这个仁爱的兄长,怎么能舍了老母亲,舍了相濡以沫的发妻,舍了咿呀学语的小孙子,舍了还没结婚的二儿子,走的这么干脆,不给人思想准备。不说家人,就是我们同事,也都心戚戚。
我不想说他是累死的。但现实里,他确实一个人带着五个班的地理,初二哦,要结业考试的,相当于初三的毕业班,还不说,地里的活计,社会的人情,经济的拮据,捉襟见肘。又是那么要好,要面子的一个人,那么的好心,什么事都一个人默默地扛着。
听说,七难八难积攒了点钱,盖了一个新院子。给了弟弟结婚。然后继续七难八难积攒起另一个院子,给大儿子结婚。听说,听说。这些他却从来没在办公室说起过。只记得他说别人的好。夸别人的敬业,夸别人的成绩,夸别人的聪明。
音犹在耳!面容还在眼前生动着,却已经天人相隔。都说好人不长寿,这次是真准了。
可是,如果,假设他不做老师,还会这么年轻就走了吗?才四十多岁的人,不到五十。
如果他做老师,不做一线的,不做任劳任怨的,他会这么早就走吗?
如果,他把聪明用在怎么不任课上,用在怎么轻松怎么干,他也许还会坐在办公室里,和大家开着玩笑哦。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历史不可能假设。可大家都明白他一个人干了两个人的活。一个人干两个人活的,在我们学校还大有人在。
那一晚,在电脑前,和一个平日里不太聊天的同事聊了很多。她因为心里的郁闷,甚至说想替维忠老师去死。我在劝她,心里也是一阵阵悲凉。中国的人均寿命是72.6岁,而老师们的人均寿命是59岁。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我们不想当蜡烛,并且被两头同时点燃,只为了一句廉价的表扬。我们只想做正常人。有我们自己的追求,爱好,七情六欲,喜怒哀乐。
我们不想被捧高,天下的职业,只要敬业,都是伟大的。我们只想用自己的学识,辛勤的汗水换一个富足的生活,付出和所得成正比,上养父母,下哺子女。
我们不想只有教师节的时候才被假惺惺提起,嘴里歌颂着,反手就在媒体上大肆污蔑,我们只想有尊严的活着,不被无限夸大的职业道德所捆绑,不被打搅地正常生活。
我们更不想被定格在59岁,更不想被不懂教育的阿狗阿猫指手画脚地说什么: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老师。更不想一年365天,被压抑屈辱委屈了360天,而只在教师节前后假惺惺颂扬。
切实解决老师们的实际困难,让老师们心无旁骛安心教学,是当务之急。这一点,如果能实现,比只在教师节前后假模假样的说教,歌颂,赞扬,要实际的多,也管用的多。
想起教师节,想起你来。老组长,老大哥,如果你还在,你会不会又要好心提醒我:啧啧,你啊,哪里都好,就是话太多。少说几句吧,少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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