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老宅(21)
文/南金泉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六十一
上海。
方舒在家收到张可云的快递,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拆开。包裹里有一封信,两盘磁带。于是,方舒把信打开:
方舒姐:近安!
分手时间过的真快,转眼间已有月余,念念。
姐,你委托之事,我已办妥。两盒磁带的录音均是认识你父亲,并有过交集的见证人:一个是我干妈。你父亲经常到她家里聊天吃饭,关系不错,往来密切;另一个是胡守义,阿菊的父亲。他曾经是你父亲的同事,对你父亲比较了解。如果有异议或者磁带听完有不明白的地方,下次来小镇,我可以约见,并询问其中的疑点。当然,你爸的死因,从录音里找不到确凿的证据说明与谁有直接干系。不过,我从侧面积极去了解,有两条线索可能导致你父亲的主要死因:一条是感情因素;还有一条是政治斗争的问题。总之,那个疯狂的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不是我们这一代人能想象的样子,如一个野蛮的乱世。望保重!
另外,我已嘱咐陈榕与债务人交涉。目前,从榕榕的交代中分析,是可以主动出击了。我历来喜欢带点风险性的投资,可必须说明这个风险是有一个度的存在和掌控。昨天,我找了交行一个信贷主管,谈及通过银行委托贷款的形式建立合作关系。他们答应了。很好。不过,银行的收费有点强盗的味道。这点有待继续与银行磋商。当然,也可以把这笔费用转嫁给贷款人,视情况而论。你的意见如何?望明示。
张可云亲笔。
方舒看完张可云的信笺内容,满怀欢喜。心想,这种大手笔的投资行为也只有交给她来处理才放心。于是,她迫不及待拿起手机与张可云微信联系。
方舒带着胜利的踌躇与笑容,给张可云发去一个又一个中肯的明示内容。十余年了,凡是她个人重大的事项决定或决策方面的制定,方舒习惯性倚重张可云来把握;而张可云通过方舒的案例,提练了自己对事物性解决的敏锐力与分寸拿捏的技巧,这种赋有实战性的锤炼本领,以专业人士的眼光看待,将是不可估量获得知识积累和个人能力方面一个质的飞跃。故而,她俩的合作堪称一个珠联璧合的成功楷模。
张可云接到方舒的微信,立刻电话给陈榕,请她来别墅一趟有事商议。陈榕对张可云的任何一个举动总是如下命令般严肃对待,不折不扣予以履行。虽然,陈榕在她的面前常常报怨爹娘给自己的学习机会太少而惋惜。可是,这个有着职业灵敏嗅觉与商业头脑不懒的农家妇女,具备了惊人的执行力。仅此而已,给张可云运筹帷幕决胜千里的机缘找到了忠实可靠运作可行的切入点。某种意义上,陈榕就是张可云的左臂右膀;却又似乎于一个家奴的角色。当然,陈榕最优秀最出色的地方是她的气场酝酿得体大度;而最悲哀最不幸的地方恰恰是她的知识限制了她对执行事物的认知程度,简直可以形容为瞎猫捉耗子,逮到一个算一个。这一点,反过来是她乐此不疲孜孜以求的态度,格外鲜明。
张可云处理问题,尤其是大项目投资的风格越来越练达。基于社会上金融纠纷的不断突出矛盾与风险大幅度提高的现实,在适当保险的范筹内增加支出费用,也是划算的。比如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为的是同一目标,完成使命。张可云自然而然更倾向于选择有政府靠山的银行来解决民间的信贷瓶颈困境。尽管这条路并非风平浪静一路凯歌,但起码有法律的支援与银行的权威背书。这些不可侵犯的现象,对于勤劳苦干的中国人来说,它是纯粹的理所当然服从的意识,胜过天经地义。
张可云披着蓬松的长发从楼上下来。她,最近常常傍晚的时候打盹,整个夏天晚上七八点钟就发困,眼皮子打架的热度与日俱增。然而,凌晨两点钟前醒来,再也难以入眠。直至五更天遥远的乡落雄鸡啼唱,传来一阵阵嗡嗡的鸡鸣,她的睡意渐渐麻痹神经,才会进入实实在在的睡眠。这一觉,非常不确定;有时候用时二三个钟头;有时候至晌午时分;而最令人害怕是睡眠质量的问题,不如从前醒后感觉浑身蛮劲,从头顶贯穿至脚板心,全是骚瞒的气焰!现如今,她想都不敢想;偶尔照一照近距离观察面容的镜子,一旦留意眼神的时候,她的脑海中就会无端浮现自己容貌的眼角那些讨厌的鱼尾纹,像波浪的重叠闪耀于发痴的目眶里,久久无法驱散。她很难过自己的臆测来源于心灵的龌龊。可是,她的心灵像柏拉图的理念,从不同的角度揣摩,都是更新的健康的开放。唯独自己的内心世界,却越来越小,小至让人呆久了就有窒息的感觉。
近期,张可云保持摩登的身段全然无精打采的地步,仿佛蛰伏的动物一般臃懒。甚至于远远的照着立镜,穿着紧身的衣裳,发现微微发胖的小肚撑皱了腰围的裙摆,索性更换成宽松的运动服或时髦的休闲装,毅然决然的果断处置,再也不像过去那样皱眉头。这种改变,潜移默化于她的生活各个方面,哪怕是足不出户的愿望都是那么渺茫,清寡的意识变成自我袒护的堡垒,紧紧的把自己的成见困囿于铁壁般的地牢里,不再破解。
陈榕踏进她的客厅里,张可云的梳妆还在缓慢的进行曲中。出于礼貌的习惯,她放下梳子,让一头蓬散的秀发自由飘逸。
“中午想吃什么?说来听听,看我会不会烹饪?”张可云知道陈榕喜欢吃什么菜。所以,早就吩咐小保姆备好了。
陈榕在这座别墅里,还是头一回被邀请吃饭,显然受宠若惊。不过,她知道和主子同席聚餐是一次次增加信任天平的筹码,当然是求之不得分外珍惜。所以,这种状态下的人,往往不是乐坏了,而是吓坏了。
陈榕的反应有点迟疑,其中也有几分发呆的成分绞在里头。之后,她嗫嚅道:“多麻烦呀,大热天叫你给我……不方便不方便。”
张可云用手指戳一下她的臂膀,说:“我早就想跟你聚一聚。这不……小保姆早备好菜了。尝尝我的烹饪手艺如何?我现在不喜欢在外吃饭,就因为学做菜。你看不出来吗?”
陈榕身子往后一靠,瞄一眼她,觉得张可云变化不小。但是,有一句话,她不敢说。
张可云猜透她的心思。所以,自己给自己评价,道:“要做富婆,不胖点成吗?”
陈榕立马附道:“我看出来……就是不好意思说。女人,忌讳!”
“这回知道我不忌口别人怎么说了吧!”可云逗逗嘴巴,心里怎么想?恐怕不好说。
陈榕谄媚,回道:“你这等身架不叫胖,是福相,总觉得越看越有福气。姐,不管你爱不爱听,这等人才,姿色有,身段有,腰包又鼓隆隆的。姐,出去有没有让男人踢破脚祉头呀?我看哪,得几个后生人撞死电线杆才怪。”
张可云怪道:“哪有你这般贪心呢?”
“唉!我要是有你这十分之一的身段和气质,早叫镇上这些人,全跪在石榴裙底下,一定会排起长龙队伍来。”陈榕夸张说。
张可云应酬,回:“你不怕折腾?我可没这心思啊!”
“说说嘴巴痛快呗!"陈榕乐死了。
“好吧,言归正传。要不要观摩观摩我的烹饪技术?走。”
张可云说完,拉起陈榕的一只手,双双往厨房走去。
厨间里。
张可云指着菜肴,一一介绍。说:“这道菜叫《泡椒蒸鱼头》,名字简单,佐料和功夫花了不少,营养和口味上乘。也是你最喜欢的一道菜肴是吗?”陈榕连连点头哈腰,就差滴几滴口水感谢。张可云把它置入蒸笼中,接道:“这道菜肴叫《啤酒红烧肉》。喂,这道菜,北京那位大作家,刘老师的手艺没得说吧!我是跟他学的,算是关门弟子吧!等会儿尝尝,油而不腻,酥而不黏,入口你就知道啥味了;这道菜叫《叫花子鸡》。听这菜名就馋死你!还有个寓言故事,讲起来蛮罗嗦。最近,我做了十几次,才达到它的意境,口味之纯香杠杠的;这道菜肴……”
陈榕打断她的话,求饶着道:“姐,别介绍了,赶紧。再说,我肚子咕咕叫了,挺难受!好么?”
张可云回眸瞧她,会心一笑。不语。
“这几天,阿菊逼我逼的好紧,再不给输血,说要跟我翻脸了。姐,我很规矩,绝不摊上大事。你知道,我可口密的很。”
张可云自管自己做菜。听她一言,便道:“放心,姐知道你为人。可你想过么?阿菊跟我死对头,这点你清楚对嘛。我怎么会去帮她呢?我要帮……也是帮你做做好人。喂喂喂,我吩咐你的事,怎么有头不见尾巴了?”
陈榕面带愧色,回道:“她二叔伯怕。”
“怕阿菊闹?”可云接道。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看来,你挺了解他。”陈榕笑笑。
“我了解他一心想挤掉洪敏。可惜,没钱又没人帮他忙。是不是这个道理?”张可云讲到正题上去。
“他很犹豫。好像决心不大。说是有空请我喝茶,也不见行动。每天,还是老样子,搓搓麻将。姐,不过听别人说,他打探过我。”陈榕把知道的话尽量说清楚。
“这是一只老狐狸,不会轻易相信人。好呀,有苗头了。我想,你应该主动给他手机号。另外,想方设法套套近乎。榕榕,这可是大鱼,喜欢吃点腥还不正常吗?不信,很快他会请你吃饭,而不是仅仅只是喝茶。我判断他,对你有想法。榕榕,吃饭的时候,多带些女伴去,把他捧的高高至上。懂我意思吗?”张可云授意她。随后,问道:“阿菊房地产不是做的风生水起吗?没像你想的那样糟糕吧!”
“资金缺口很大。这次,再三吩咐我说,会提高利息额度,绝对不假。阿菊,这个人说到做到。私下告诉我,正需要大量的借款。”陈榕大概觉得可云不喜欢她,也就懒得替阿菊吹虚了。
张可云故意透露信息,说:“听说交行有短期贷款,具体我不清楚。你告诉她,不妨去问问交行的陈行长。也许……”
陈榕马上抢话,道:“我才不干呢,与我何干?阿菊的信息灵得很,这样的好事恐怕早有人传到她耳朵里去了。”
“哼,不是我说你。榕榕,你除了钱,就是喜欢陪你上床的靓仔,我没说错吧?有时候,有的事,往往是你愈想得到愈可能失去,什么道理呢?因为,你心目中的职业规则还没建立起来。”张可云批评她。
“好好好,我改正就是。姐,拜托你,我肚子实在那个……饿的慌。这香味怎么越闻越闹着慌?嘿嘿!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快点!”陈榕拱手作揖。
张可云摆一摆手,说:“洗手去。饿鬼,开饭喽!”
六十二
小保姆急忙忙捧着张可云的手机往庭院里跑。张可云已经多少时日,足不出户,恐怕连她自己也记不清。今天,觉得很清闲,站在窗帘布旁边,眺望别墅的小庭院,看到栅栏边的盘景枝桠长势旺盛。于是,打算修剪一下。
小保姆递上手机,说是电话响了一阵,又断了,赶不上接听,是否重要?让张可云自己做主。可云看她紧张兮兮的样子挺好笑,又觉得怪可怜,不就是一个电话,干嘛这般自责呢?便安慰她一声。于是,自己脱掉手上的手套接过手机,一查看是洪妹的来电,便拨了回去。手机铃一响就听到洪妹的声音,这声音有点神秘的意味,张可云熟悉洪妹的嗲嗲小娘声,怎么一下子变的低沉沙哑起来啦?不过,她也没在意,像平常通话的口气给个问候。洪妹显然着急的意思,压着嗓子,这话就说的结结巴巴然,让她乍一听别扭的很。其实,这通电话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是阿菊带着小敏去看奶奶。洪妹原本就不喜欢阿菊,见到这个嫂子自然讨厌三分,何况阿菊一进门,对张家新房的门槛一番粗暴的议论,一时间让她接受不了,心里愤然;再说,自从她嫁给张辉至今,虽然没邀请过嫂子来张家做客,但也没见过她主动或跟随洪敏来过张家看一次婆婆,这像洪家的媳妇样子吗?然而,这次突然牵着小敏登门,在洪妹的意识里是超乎想象;这想象中还夹杂些许女人的嫉妒,心里肯定很不舒服。可是,毕竟是亲戚,自家的嫂子,不看佛面看僧面,有怨有恨也得自格儿忍着,表面还得装装样来证明自己是个优雅的绝不记仇的主人。当然,背后出出气黑一下嫂子活该,谁叫她得势的时候不饶人呢?
张可云放下手机,犹豫了一下。她缓步往屋里走,一路上在权衡洪妹的话。然而,一想到洪妹的微信转账不收,心里就五味杂陈,不知道这嗲嗲声的女人玩什么把戏?想罢,也只好自我嘲笑一下。可是,想念女儿的心,却慢慢浓烈开来;那分急迫见上女儿一面的欲望,此时此刻,在她的胸怀底澎湃不息。
张可云急匆匆往楼上奔跑,一路喊着小保姆立刻叫车。她进了房间,也顾不上打扮,换上一件短袖口的夏装就下楼。小保姆伫立于楼梯口,看她走下楼,告诉她真巧,车主正在小区里待着,已在门口了。可云嗯了一声,往外风风火火趋走。出了院子的门,看见对面一辆慢慢行走的捷达小车。一招人,果然是她的网约车,坐上车直往洪妹家去。
张可云一路风尘仆仆,赶到张家。这时候,不知怎样?自己的心房突然间扑通扑通狂跳个不停。是的,马上就见到小敏了,可自己应该怎么做才像个母亲?一旦要张可云扮演真实的妈妈角色去面对女儿的那一刻,她就整个人紧张、心慌、十分的焦虑起来。
张可云在张家的门口,闭上眼睛,调整一下心悸的脉跳,直至一个人趋于稍安勿躁的情形之下,才伸手去按大门口的门铃。
出来开门正是洪妈妈。俩人一对视,分外的亲情。洪老太太不管怎么说,对这个干女儿打心眼里还是爱惜有加,常常挂念张可云的终身大事而愧疚不巳。要不是自家那个愣头青的儿子作孽,这样水灵灵的闺女,何愁没有好归宿?如今,该怨谁呢?
洪妈妈赶紧让张可云进屋。
“闺女,要是早来十分钟,你也能见到孙女。阿菊带她回来,说是小孙女想奶奶了,特地走一趟。这不……你要是早一步,我就叫她留下来陪二娘吃午饭。可惜!可惜!”洪妈妈直摇头,看得出来心里有苦。
张可云一闻,知道自己扑空了,也就一下子镇定起来。虽然见不上女儿一面,有点失落有点遗憾的感觉。可是,她还得佯装不知情,也许这样做给自己的理由非常可悲!
“妈,我路过来看您的。哪知道小敏回来看望奶奶呢?知道的话,我说啥也不会落下。算了,下次吧!”张可云强忍住悲伤。话毕,她的魂魄像游移于自己的躯壳之外,心情是那样的荒凉。
踏进老屋的厅堂,张可云几乎要瘫软下去了。好在挽着洪妈妈的一只胳膊,勉强走了进来。她坐下,额头的冷汗随之渗透,脸色刷的苍白起来。洪老太太去泡茶,大热天,谁不渴呢?但她压根儿没去注意张可云的一下子体表变化,她怕正视张可云那双忧伤的眼睛。的确如此,在她的所有计划中,仿佛百分之百的出发点,都是为张可云的未来着想;不过,送走小敏那一夜,老太太几乎没合上一眼,满脑子里都是小孙女的音容笑貌,浮影联翩,那分思念何等的残忍与缠绵,以致于流下热泪。潸然之余,她想想张可云的境遇,更是老泪纵横泣不成声。这样的结果,尽管她不想促成,尽管她不愿意看到。可是,最后的结果,明明白白是她一手造成,明明白白是她把张可云往火坑里推去。她能省下安心吗?
洪妈妈端上凉茶,说:“想不到小敏……越来越懂事了。”说话间,她瞟一眼张可云,窥见她一脸的沮丧,下意识把话剪短了。
张可云露一下僵硬的笑脸,接过茶水,喝了一口,缓解缓解胸口的燥火。
此时,洪老太太拉过来一张竹椅,坐在张可云的跟前。她弓着背,双手伸出,握着闺女的一只空手,仔仔细细的瞅她。这一瞅,把张可云的一颗清泪打落地。
“闺女呀,别说你难过……小敏一离开,这几天我躺床上,翻前不是,翻后不是,连个聊天的伴儿……小敏在的时候,睡觉前总喜欢跟我奶奶长奶奶短,叽叽喳喳的讲个没完没了。习惯了,就爱这种吵吵闹闹的氛围。现在,突然间一下子消失了,死气沉沉,我会不习惯,会心里堵着慌,睡不安!你想,我舍得吗?唉!小孙女无辜,她没有罪过,她也没有错,她不是生下来就是这种命啊!我们……我想了很久很久,怕你年轻气盛,一下子明白不过来。所以,阿敏来了,吃晚饭的时候,我叫他仔细看看小敏像谁?原本我不想他马上认领,只是希望他知道知道就行。可是,我也想不到……儿子一下子在我跟前跪地求饶,鼻涕泪水流一地,做娘的怎么看得下去呢?知道阿敏……悔不当初抛弃你。这件事,不能全怪阿敏,为娘是最大的罪魁祸首啊!”老太太哽咽。
张可云清楚这件事巳经于事无补,再提旧爱何必呢?于是,想打断洪妈妈的话绪,刚刚准备开口,不料老太太噎住了。
“妈,你疼爱小敏,我会不懂吗?我不反对小敏回归洪家,她本来就是洪家的人洪家的脉。可是……可是她还有个亲生的母亲在跟前,于情于理……替我想想我的感受!妈,你老人家身体欠佳,我能理解。我不怪你,真的,不会怪你。小敏从小在你身边,是你养大,你对她功劳最大。你有权利……你有资格。”张可云虽然心里有怨恨。可是,对洪妈妈而言,再大的怨恨也会被她对小敏无私的养育之恩所抵消。因为,是她自己一生下小孩就交给老太太抚养,没给女儿一口奶喝过,没给女儿换过一块尿布,也没教过女儿喊一声妈妈。如今,自称小敏的亲生母亲倒是十分惭愧。倘若女儿当面喊她妈妈,也许她会更加愧疚不巳!
“阿菊,今天向我保证,会把小敏当成自己生的一样爱护。我很高兴!小敏,这丫头鬼精灵的很。她告诉我,一个人睡觉怕,是妈妈陪着她。闺女,我对不住你。这次,算是做对一件事。你说呢?”老太太在试探她的心理承受底线。
张可云听的出来这话的含义。但是,她想都没想就说,道:“阿菊警告过我,不要破坏洪家的名声和威望。”
老太太领悟不过来,听不懂她的话意,反问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张可云怕洪妈妈再插手,反而不利于女儿在洪家的日子过。所以,索性偃旗息鼓。
“妈,没什么大事。只要小敏觉得开心,咱们还有意见呢?”可云说道理。
洪妈妈笑颜逐开,回道:“我老太婆最牵挂最放不下心的事,就是这可怜的小孙女没人接手。闺女,我老了。你的婚姻,也是我最后一件揪心的事。可不要让为娘百年之后带着这个遗憾进火葬场,好么?”
“妈,你想到哪里去了?我还早。”可云回道。
“三十多了。女人和男人不一样……算了,这些你比妈懂知识。忘了那个王八蛋!”洪妈妈说。
张可云乍一听,很不顺耳,问道:“妈,哪个人呀?”
“洪敏这个王八羔子。”老太太笑答。
张可云也被她说的话逗乐了。
六十三
方舒与张可云互聊微信。
“可云小妹呀,你的两盒磁带,让我童年的梦想变的零碎了。过去,我一直生活在家族的荣耀光环下,未曾半点怀疑起我的身世,原来是如此凄惨的境况下诞生。昨天,我邀了妈妈来吃饭,顺便看看她对我小镇之行的想法。当然,她要是有那么一点点怀旧的愁结与忏悔,也许我不想再提往事那段是是非非。可我妈告诉我身份的重要性,告诉我家庭的荣誉不容置疑,笃定我是方家的人将彻底无法改变事实。老妈警告我别自作多情不知好歹,千万别作无为的牺牲而多此一举,口气是如此的强硬,我从未领教过。然后,我就一夜失眠,不知道该怎么办?”方舒发给张可云的微信内容。
可云看后,觉得这件事情没她想象的那么简单,且必然有上辈人无法言状的苦衷深藏着;不过,她对方舒热衷于寻祖问根一事,倒是挺乐观其成。于是,便询问她,微信发过去:“母女间还有什么话不好直截了当的说呢?我提议你把录音带放给伯母听听,看她有什么反应?并且,把自己的心愿和盘托出,求得老人家的谅解。即使伯母不同意你的作法。我想,也会暗示你什么?因为,纸是包不住火的。不过,你得耐心,有信心,不得操之过急。”
方舒回微信:“你的主张很好。谢谢!的确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家的生活巳然平复。爸妈一直恩恩爱爱,何况我是他们的掌上明珠。我妈常说,为了我受多大的委屈,可我就不知道这委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记得偷偷问过我爸,他只是一声叹息,很惭愧自己当初迫于无奈,离开我妈。后来,我也问了,大致相似的口径。我爸是个文化工作人,平日里斯斯文文,话不多,喜欢老两口私下嘀嘀咕咕,外人好像很难融入。加上,老爸也是一位高干,在文宣部门就职,政府的喉舌重地啊,自然而然养成谨言慎行的模样。本来是到了退休的年龄,可就是不见他闲下。我妈曾告诉我,我爸一生不易,一旦退下来,老两口天涯海角任鸟飞喽!我知道这是妈妈的善意谎言,外公外婆二老三天两头跑医院,还不是她在忙着呢。唉!一大堆问题,有头有绪,也得一件一件事解决是么?你说,这时候去烦我妈合适不合适?"
张可云问:“那你怎么会怀疑起自己身世来着呢?”
方舒回信:“外婆有一次病危,昏迷了好几天。那几天,我几乎夜夜守护在她的病房。后来,她醒了。从小跟外婆一起生活,她最疼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促使她,突然告诉我这件事。不过,外婆也说了,以前跟我妈聊起这事的时候,是我妈死活不依,哭成泪人,说是最怕伤了我爸的心。你说我妈,昨天的态度差不多是同样的坚定!当然,我能理解四十多年的感情是如何挺过来,还要继续走下去的那分深沉厚重,心志不移。没办法说服她,我妈很固执,老人家将顽抗到底至死不渝。也许,也许还有另一层不可告人的秘密关联制约着她的关系吧?要不然从未见过她如此暴躁的脾气。老妈,知道我爸最最看重家庭名誉这一点。所以,她肯定至死不渝地悍卫家庭的纯洁性,保持方家至高无尚的荣誉为首肯职责毅然决然,绝不允许我造次。你说,我要是叛逆,她会怎样惩罚我?”
张可云看后,顿觉头脑皮层阵阵发痳。微信回她:“伯母反对的理由是自卫,应该不要正面起冲突。否则,你伤的是两位老人的心。”
方舒微信上:“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可我不想抱憾终生。我真的想不通,难道我妈和我生父一点感情也没有吗?”
张可云写:“你怎么知道自己的生父就是温州施先生呢?就凭两盒磁带让你妈招供,老老实实告诉你怎么一回事,你这是存心不良的动机很明显。何苦呢?上辈人的恩恩怨怨已经够惨了,你又何必去揭伯母的旧伤疤?这样咄咄逼人的态势,岂不是往血淋淋的伤疤上又撒了一把盐,令人痛苦不堪呢?将心比心,我肯定不会这般残忍。伯母的自卫是做女人的天性使命,你背叛老人家的后果,不仅仅是她的清白问题。也许就像你说的,还有另一层关系是么?请你三思。”
“我没有选择。我知道,我和前夫分手,我爸妈都知道。可是,俩人一直阻止我们去办离婚证。还不是怕我坏了家风吗?你说,虚伪不虚伪?我前夫无所谓,他早有家舍了。我告诉父母,老人家像哑巴人无语。这又是干嘛呢?我就这样活脱脱一具行尸走肉,不需要灵魂不需要爱!”方舒的微信字里行间透出一股怨气。
张可云放下手机,面对方舒的处境,她着实爱莫能助。她苦思冥想,终不得要领。可是,她能感觉到方舒的心情是痛苦万分。
无奈之下,张可云想了一个折衷的方案发给方舒:“姐,你的痛苦,我能感同身受;尤其是来自于亲人的欺骗与蹂躏,犹如呼天唤地之痛。我能理解!可是,面对亲人的要挟,我们不能采取对抗的唯一办法,只有曲线自救的策略。所以,我提议你以旅游的方式去浙江祭祖寻根。方法之一,先找到施先生的故里,证实一下有没有这样一个人,特别是年龄、职业、学藉以及下放的地方是不是符合条件。其次,我相信施先生的亲人尚有健在,找到他们并说明自己的来意,做个亲人DNA鉴定。一旦鉴定成功,再相认不迟。当然,也得把现在父母的实情跟他们说清楚,以免不必要的周折。咱们做晚辈的人,怎么说,养育之情不能忘。即使父母有一百个不对,这恩情还是无法抵消。你说对吗?我查一下,那地方是山区,出一个大学生很不容易,依我看打听起来并不难。怎样,有信心吗?刚才,我想了很久,觉得这办法可行。”
方舒高兴坏了,回:“宝贝,心肝啊!这办法太伟大啦,是个伟大的创举。行行行行行!”
“别高兴的太早,会遇上艰难的时候。”可云道。
方舒的微信:“不管路途多遥远多坎坷,我向你保证,一定把自己的身世,不查个水落石出誓不罢休。现在我的心情好多了,像扇久闭的窗棂一下子打开了,如沐春风与阳光。谢谢你,张可云同志!哈哈哈……”
张可云笑了,回微信:“在你眼里,我是好人。在伯父伯母眼里,我现在是龌龊小人。”
方舒回:“不会不会啦!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不说,爸妈怎么知道嘛,她们又不是神仙能掐会算对吧?晚上,我得打扮漂漂亮亮出去吃一餐。喂喂喂,上海有没有隐蔽的私男,租赁两小时烛光晚餐呢?”
张可云微信道:“有,大上海最不缺的男人一大堆,黄浦江两岸随便挑。不过,可不要太小气喽!女为悦己者容,几千年前的老先生就明知女人的傻瓜心。”
“去去去,我心情好嘛,帮帮腔都不会,老抬杠,枉费我这么疼你!”方舒回击她。
“得罪得罪。”可云打上拱手谢罪的符号。
方舒回微信:“跟你开玩笑。晚上,我约了爸妈去吃饭。我要让妈妈放心,让二老知道,我是她们唯一的女儿,最爱最爱的亲人,无论我在天涯海角,心里至始至终都会装着父母的那分难以割舍的情义。”
张可云发过去:“见到你这样的态度,我万分欣喜!你,永远是我的好姐姐。”
“好啦,聊聊你的工作进度。困难吗?”可云手机里的屏幕字迹。
“一切按计划部署推进。总之,洪敏公司的投资项目不会改变。”张可云回她提问。
“不要太为难他。何况,你们有过一段锥心的恋爱经历,多少情分挂点吧!我听陆凡讲,洪董事长是个事业心很强的人,非常有敬业精神。而且在公司里很乐群,相信这种人,是个企业家的料。我,虽然未曾谋面。但是,过去你给我的印象以及这次小镇之行的感觉和听闻,让我判断,他绝对是个让女人倾心的好男人!好啦,不跟你聊天了。拥抱你,宝贝!你是我的半边天,这话是谁说的?”
张可云放下手机,缓然从靠背椅子上站立,慢慢踱步至窗台。放眼窗外的景色,天是蔚蓝,浮云依旧在空中流浪,可她的心歌再也唱不出流浪云朵那样的飘逸那样的潇洒。
张可云低帘的时候,清泪如注。
(未完待续)
(图片来自于网络)
《作家荟》微信号stzx1234567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