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陵上柏》:纵情狂欢中与死神共舞
青青陵上柏,磊磊澗中石。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斗酒相娱乐,聊厚不为薄。
驱车策驽马,游戏宛与洛。
洛中何郁郁,冠带自相索。
长衢罗夹巷,王侯多第宅。
两宫遥相望,双阙百余尺。
极宴娱心意,戚戚何所迫。
柏树为经冬不凋的常绿树木,且寿命极长,可达数千年,古人常于坟墓陵园种植柏树,故这里的“陵”可以是小山,也可能是坟墓。而澗中堆积的石头为无生命之矿物,甚至比松柏更接近永恒。于是诗人俯仰之间,上则为青青松柏,下则为磊磊澗石。对比之下,在天地之间为万物之灵的人类,其生命反而短暂飘忽脆弱犹如世上之匆匆过客,所谓“远行客”者,则其异乡人感受之深刻,灵魂乡愁之强烈可知。
面对生命短暂之虚无,儒家的办法是立德,立功和立言。道家的的办法是放下自我去领悟不生不灭的本源之道,并如一滴水汇入大海一般融入天地宇宙整体的流转变化之中,从而超越生死之二元对立而永恒长在。
不过东汉末年为政治黑暗,社会动荡,伦理解体,人性虚伪之末世时代。觉醒之生命个体无法被纳入有意义的政治伦理共同体及其价值观中以获得归属和超越的意义感,于是虚无主义就诞生了。如果不能寻找到精神价值的永恒,一个人面对或掩盖死亡焦虑的方式就是追名逐利和放纵于瞬间的肉体快感。从这个意义上说,享乐主义就是虚无主义。
然而,奢侈享乐是需要雄厚物质基础的,但诗人和他的一群朋友显然是落魄失意的穷书生,所以只好斗酒相娱乐,薄酒以为欢。然后驾着驽马破车到京城去碰运气。可是朝政黑暗,权力都被拥有门第和裙带关系的人所把持,这群毫无背景的外省青年又能有什么机会呢!所谓“游戏”也者,看似放达自在,内心实至为愤激和沉痛。
他们到了洛阳以后,发现京城果然非常繁华,然而那些达官贵人互相结成高端圈子自己玩,连巴结的机会都不给他们。长衢广路,王侯第宅,两宫双阙的巍峨壮丽构成了一个特权显贵结成的世界。与失意文人斗酒娱乐的寒碜相反,权贵们有的是财富来“极宴娱心意。”然而大厦将倾的预感,死亡的催逼的焦虑,生命虚无的茫然不是感官放纵所能消除的。
就整首诗而言,我们发现,由于时代政治的黑暗和伦理价值体系的崩解,死亡的焦虑和虚无主义的阴影笼罩着所有人,无论是贫穷的失意文人还是高门大宅的富豪权贵,都只能借享乐主义来暂时地麻醉自己,可是夜阑酒醒,恍惚中窥见的依然是死神催迫的狰狞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