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福州一中的自由作文//青春福一

编者按:这篇文章的标题是编者改的,原标题是《启航》。

前言

很早以前,我就计划着要写一篇回忆高中生活的文章了。

从某种意义上讲,福州一中已经成为了我的第二故乡。它是启航的游子在外得以安身的居所,见证了我历经风雨、逐渐成长的过程。三年的求学经历,成为了我人生中独立生活的开始。我热爱这里的人,热爱这里的生活。就像儿时渴望许久的第一场旅行,即便在后来的旅途中见到了更广阔的风景,也难以掩盖最初的那场旅行给我带来的美好回忆。也许当我垂垂老矣,回顾这一生的航行历程时,启航的日子会成为我最为怀念的“黄金时代”。

说实话,回忆过往并不简单。我翻找着记忆库,里面尚存着丰富多样的片段,奈何其中大多数片段都很细碎,难以连贯成文,思虑良久也不知应如何下笔。那些细碎的片段里,又大多蕴藏着不同时期的幽微难言之情,想要重新体会当时的确切感受,就必须虚拟出当时所处的情境,这也是极为费神的。因此,这篇文章拖了许久才终于完篇。

但我相信,一份系统性的回忆是有价值的:写就的文字如同历史文献,能帮助将来的我快速地回到当时的情境中,而不必再去记忆中大费周章地搜寻模糊的片段。于此选取了一部分对我具有重要意义的片段,也当作是送给自己的礼物。

第一次迈进一中的大门时,我大概流露着极为向往的神情。

我花了近三个小时的车程,才从家中抵达这里。我从未见过如此广阔的校园,一中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在我眼里都是极为神圣的:就像一个朝圣者,跪拜千里而终于抵达布达拉宫脚下。我怀揣着羡慕与敬意,小心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幻想自己成为那50名幸运儿中的一员。

几百号考生在教学楼下紧张地等待“进入考场”的指令,远远望去黑压压一片。有成群结队穿着同色校服的,正激烈地相互讨论着什么题目;有埋头看书的,坐成一排,眉头紧锁;还有在和家长聊天的,手上正拿着一瓶牛奶……所有人都在为进入这所学校而努力。

一队监考的教师从空中连廊走过,每个人手里都夹着一个米黄色的文件袋——那里面装着的就是试卷了。我抬头仰望,那空中连廊仿佛是我难以企及的高度。我不知道,从那连廊上向下望,会看到怎样的风景。我一时分不清这是不是幻象:老师们好像天上遥不可及的神仙。

队伍尾端还跟着两名身披白大褂的校医。对那时的我而言,这已经算得上“大阵仗”了,顿时自心底生出一阵紧张,手心出了汗。

一声铃响,所有考生涌入教学楼。

……

出考场时好像是阴天。我已记不清考试的题目了,唯一能记起的便是那张空了一整面的数学答题卡。我知道,数学肯定不及格了,想考上一中无异于痴人说梦。我甚至没来得及在考试结束后认真地逛一逛校园——家里出了急事,我们不得不匆匆离开。

我趴在车后座上眼看着一中的校门远去,外面下起了小雨,后车窗渐渐模糊了。

再后来,成功录取的消息传到了家里。我不敢相信,像是中了彩票头奖,激动地一遍遍刷新着电脑页面,再三确认录取结果;我不敢相信,自己以不及格的数学成绩进入了梦想中的殿堂。母亲高兴地架起了我最爱吃的火锅,买来了冰镇的可乐;父亲欣喜地掏出一瓶酒来,那晚,他的脸喝得很红。碰杯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像在做梦。

福州一中,我来了!

来到一中前,我曾以为这里的同学们都沉迷于学习,我曾以为身边的每个人都与我性格相近,我曾以为自己能交到无数的朋友……然而我很快发现,一中的人们与我所设想的不大相同。

这里的同学们是“各具特色”的:有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有热爱运动争霸球场的,有积极奉献组织活动的;当然也有熬夜开黑大战峡谷的,有自成一派不近人情的,有考场作弊传言四起的……这是一所普通,但充满了“人文味”的学校。在这里,会遇见各种各样的同学与老师;在这里,成绩最好未必受欢迎,真诚待人才是最重要的。

我曾抱有一种无知且可怕的偏见:爱打篮球的、爱玩游戏的学生成绩一定不会好。来到一中后,我才发觉自己的浅薄,学习与娱乐并不对立。我见过熬夜玩手机到凌晨三点的“大神”,也见过整日混迹于球场里的“学霸”。世俗化的标准不应当死板地套在独特的个体上,真正重要的是对待学习乃至生活的态度。“多样化”永远是这里的主题,我应当庆幸这是一个多样化的校园,如果一切都与我来时所设想的相同,那么高中的日子一定会过得贫乏无趣,我也势必无法忍受“一切以学习为导向”的氛围。

在这种自由的氛围下,我逐渐开始关注自己的生活。我养成了写日记的习惯,记录下自己的所思所想,这在后来成为了我回忆过往的重要资料。我以为,培养良好的生活态度,远比努力学习来得重要。关注生活,使我更加了解自己。得益于此,高三的某次数学考试拿了不及格后,我也不感到着急:我知道成绩的波动是正常的,我相信自己的实力。

我始终认为,在一中最幸运的事,就是认识了一群可爱的人们。

每天中午,我与同桌一起“错峰吃饭”,一起分享刚买的水果干;某个失落的夜晚,一位挚友翘掉了晚自习,陪我畅聊了一整个晚上;回到宿舍里,几位舍友常和我探讨人生意义,思辨哲学话题;高三上学期的最后一个晚自习,无心学习的我们在办公室里听数学老师分享她的大学往事……

现在回想起这些瞬间,更觉得弥足珍贵。我尤为感谢我的朋友与师长们,正因为有你们的陪伴,才使我得以渡过一个又一个难关!

当我从学长手中接过那把锈迹斑斑的钥匙时,我感到自己肩负了一份不一样的责任——这里是化学社的“根据地”,大名是“化学分组实验室一”。这间实验室有一段日子没人照顾了,初进实验室,一股浓厚的灰尘味扑面而来,桌上堆着大大小小的纸箱,实验器材到处零散着。挽起袖子整理了大半天,台面终于整洁了不少,器材也整齐归位,像是一间化学实验室的样子了。我像个上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自豪,精心打造着一方小天地。

当我为社团巡礼的实验紧张准备着,第一次在烧杯里做出“绿-红-黄”的变色现象时,我兴奋地喊叫出声来;我记起某个做滴定实验屡屡失败,最后发现忘记调pH值而深刻反省的夜晚;我得意于自己创造出的桌面上那排彩虹色的溶液、那瓶闪耀着金光的“黄金雨”。还有一个秋日的傍晚,当我结束了一下午的实验脱下实验服时,旗山上的斜阳穿过走廊,将暖色的黄光打进实验室里,照在我的手掌上——我多希望时光停在此刻。

有实验的日子里,它带领我走过一个个探索求知的下午与夜晚。在这里,我痴迷于化学变化的玄秘,沉浸于理性的思考,惊叹于双手的创造力,进而震撼于人类千百年来所凝结的智慧。为之付出,于此收获。

没有实验的日子里,我也时常来这里走走看看。苦闷的时候,我曾躲进这间实验室,锁上大门,放声歌唱。四下无人的校园里,这间小小实验室听着我歌唱,陪着我动情。

虽然经过了15年的岁月,许多水龙头早已断水,只剩一个墙脚的插座还有电,但我依然认真爱护着这里的一切。或许在其他人眼里,这不过是一间破破烂烂的实验室;但在我心中,它就像一间一个人的小家,就像毛不易歌里的那间“二零三”,无论怎样都会用心去维护。当然,这间实验室不属于我,我也从未萌生独占它的想法,但它永远寄托着我心中那份独特的情感。

有朋友说,我穿上实验服后就像一位正儿八经的研究员。其实我清楚,我不过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想要守护这间实验室的小朋友。

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晚自习下课后我总选择留在班上,待到快要熄灯的时间,我才从班级离开。其实,这段时间学习的效率并不高,我更享受此刻独自一人的时光,这是忙碌的一天里唯一属于我自己的片段。

我很喜欢趴在教室外的栏杆上,向着乌龙江的方向眺望。橘园洲大桥上,亮黄色的灯光整齐排列成一线,稀疏的车流在桥面上缓慢流动着。奔波于桥上的人们,是否载着白天的疲惫,怀着遥远的追求?几座童年时被称作“高楼大厦”的东西,矗立在遥远的江对岸,好像夜幕中的桥塔,通体乌黑,静默一片。只有楼顶次第闪烁的航标灯,忠实地记录着黑夜的流逝。那是一座座苍茫的丰碑,诉说着一个宏伟时代的过往。更远处错落分布着许多淡黄色的辉光,星星点点,高低错落,点缀成远山上的村庄——我相信迎面的东南风正是从那儿吹来的。那遥远的江对岸,会有我的梦想吗?

我不喜欢走靠近食堂那一侧的水泥路,苍白的灯光将灌木的影子投射在窄窄的道路一旁,显得有些萧瑟。我总习惯绕一圈,从正门的广场前经过。夜幕笼罩下,钟楼只剩一个黑色的剪影,唯有发着绿光的指针格外显眼,在黑暗中透射出白天感受不到的庄重——那是时间在显示它绝对公平的力量。图书科技楼一向以稳重大气的姿态正对着校门,在探照灯的照映下凸显出殿堂般的庄严。无论是欢喜还是悲伤的日子,每每经过它面前,我都会抬头望一眼雕刻在楼顶最中央的校徽,在心中暗问自己:“三年前来到这里的初心究竟是什么?我要追求什么?”我也会望一望校门口的那盏红绿灯,它有时闪烁着黄灯以示休息,有时仍坚持工作到深夜。它们陪伴我走过一年四季,走过每一个独行的夜晚。

我常常沉浸在这些画面里。我感到晚风的凉爽,呼吸的畅快。我任由感性的思维在夜空中肆意飘荡,汲取着每日独此一份的自由,由此创造出许多不成样的诗篇。在喧闹的城市里,繁杂的生活中,我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宁静。

坦白地说,我的毕业,带着遗憾。

我早早计划好了,在高考结束的那个晚上,我要走遍校园的每一个角落;我要在操场上放声歌唱;我要趴在栏杆上远望橘园洲大桥的灯光与江对岸的夜景;我要用心准备一段话,在明天交给我喜欢的人。

可惜事物的发展未必总能尽如人意,我临时接到了准备演讲的任务。那晚,原定的所有计划泡了汤,心情沉重的我在稿纸上反复删改,花了一整个晚上才将演讲稿写就。躺倒在床上后,忽然心生一阵极度的紧张。黑暗中,我听见自己孱弱的心跳声。

我前所未有地失眠了。

……

离开一中的时候,下着大雨。

三年来,我曾设想过各种各样告别母校的方式——唯独没有给雨天留一个预案。我曾以为,我会以坚毅的眼神回望,然后在六月的阳光下大步迈出校门;现实却是,我的双肩被装着行李的背包勒得生疼,手里撑着把短了一截的雨伞,在雨中狼狈不堪地赶路,连最后的照片也没能好好拍一张。

我想不明白,那天的天气预报写着“晴”,那早晨与午后还蓝得纯粹的天空,为什么在下午五点降下大雨,在其他人都已离开的时候。是一中不舍得让我走吗?

回想三年前第一次来一中时,也是这样在雨中匆匆离开了校园。

这样的巧合,大概小说家都爱写。

终于,我又要回来了,我又能回来了。

尚未走出地铁站时,我突然感到心跳一阵加速,如同被丝线吊在半空中般惴惴不安,用手一摸——每分钟100次以上。一瞬间,我回想起波波曾与我们讲过“近乡情更怯”这句诗,那时我不明白,回到故乡前为什么会胆怯呢?现在,我似乎能理解这种莫名的心绪了。但任凭我贫乏的语言怎样形容,都无法准确地描述当时的复杂心境。

走在校园的围栏外,如果不是身旁好友的提醒,我绝不会发现自己的脚步不自觉加快了。我试图刻意放慢脚步,欲故作悠闲游玩的姿态,可脚下的每一步踩得格外难受,全身上下的肌肉都不舒畅。我并不清楚自己究竟在“怯”什么,这也不是返校心切——我并不着急。这更像是福州一中刻在我骨头里的程序,我自然要忠实地执行:过往的时光中,我曾千百次地,用着很快的步伐,走过这段路。然而心中的“怯”却是从前返校时不曾有的,那时我总能平静地走进校门,或许那是一种拥有时的心安理得。而现在,我失去了它。

才离开两个月,却像是过了不知道多少年。

好在走进大门后,这种莫名的紧张感荡然无存,回到曾经的家,总是令人安心的。我在空中连廊里漫步,自然得不再想到要刻意地朝连廊外望一望,两旁的景色于我而言太过于熟悉了。三年后再回想起那个仰望连廊而觉得遥不可及的瞬间,我或许会觉得那时的自己幼稚,但我不会嘲笑他:正是过去那份幼稚的向往,造就了今天的我。在我心中,一中依旧是一个神圣的地方,但同三年前相比,这份神圣中多了些厚重的味道。

化学实验室还是干净整洁的样子;教师休息室的桌面上还堆着波波(学生们对编者的昵称)的课本;班级一角的小黑板仍停留在高考结束的那一天,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success”。我惊喜地发现,班级正前方的黑板上,留下了大大小小的十几个签名,落款是“2019届高三13班”。每一代FZYZer中,都有不少人对母校始终怀着深厚的情感。我不愿打扰学长学姐们的回忆,在另一面黑板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在我签下名字的地方,还能隐约看见自己在高考前写下的“清空柜子”的字迹。

我熟悉的事物也在渐渐变化着。教学楼斑驳的墙面粉刷一新,白得有些亮眼;实验室桌面上的那瓶“黄金雨”不见了踪影;食堂外那条雨后会踩出水来的砖块路填上了水泥。早在某个仰望钟楼的夜晚,它就告诉我物是人非的道理:“你所怀念的,不是某个地方或者某些人,而是特定的一段时光,只不过那段时光是由这个地方、这些人一起构成的。一旦它成为过往,就再也没有恢复的可能性了。”我回来了,可我再也回不来了。

高考前的那段日子,我曾为设想到这样的现实而感到无力,一种比用尽全力而败更深一层的无力,在时间的绝对力量面前,任何试图挽留的努力都不可能达到最终的目的,我拥有的一切最终必将尽数失去。为此,我一度陷入迷茫,就像一个将要离家的孩子所表现出的恐慌。毕业典礼上,在致辞的末尾,我说:“临行前,让我们带上师友们最真挚的祝福,鼓起前进的勇气吧!”其实,这句话更像是说给内心深处的我自己听的。

人总是要向前看的,我逐渐适应了离开一中的生活,也做好了迎接新生活的准备。值得欣慰的是,无论将来闯进何种风雨中,这段回忆都会留存在那里,静静温暖着心中的一个角落。

别了,过往。

备注:本文作者已录取北京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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