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逝去”的《魔兽》

几天前,《魔兽世界》8.2版本的最终boss艾萨拉倒下了,艾泽拉斯再也找不到一名具有传说色彩的反派角色了。这个十余年前看上去异常宏大的世界如今似乎行将落幕,而随它一同远去的是一代人的青春记忆。
导语:《魔兽世界》于我而言像一个凤梨罐头,我3年没有打开过它,却又衷心地希望它永远不会过期。
Envy(嫉妒)
我讨厌怀旧,这和我不喜欢看B站上那些自曝年龄的弹幕是一个道理。饱含胶原蛋白的弹幕只会让我对美好青春满怀嫉恨,它们除了提醒我痴长了这么多年纪不该继续成天混迹网络之外,没有任何益处。
不过,身为中国互联网BBS、聊天室时代的遗老遗少,我并不羞于承认我喜欢去论坛做做键盘侠,针砭时弊挥斥方遒,顺便以一名长者的姿态教育教育小年轻,卖弄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互联网旧事,以此获取一点可笑又可怜的优越感。
我常去的是一个名叫NGA,背景屎黄色的论坛。十几年前,它被称为专业的“魔兽世界资讯网站”,现在则沦为一群“人到中年不得以,保温杯里泡枸杞”的油腻大叔们吹牛打屁的“马桶”,虽然成天乌烟瘴气,但看在老哥个个有才说话好听的份上,我也就忍了。
最近关停整改,没有NGA刷我要死了
和NGA的大多数老哥一样,我曾经是一名魔兽世界玩家,又因为这款游戏来到那里。但在这段由孽缘开启的漫长岁月里,魔兽世界早已离我而去,如今的我也压根儿不会再去关注什么世界FD这种以前被我嚼烂的破事。
在我告别艾泽拉斯的这段悠悠时光里,阿克蒙德基尔加丹头双双作古,伊利丹化身光与暗之子神奇归来,领主们开着高达冲上燃烧军团老巢阿古斯封印萨格拉斯……魔兽的新资料片、新剧情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运转不止,直到无意间看到Method 首杀永恒宫殿史诗艾萨拉,蒙尘岁月的重重外壳才开始龟裂、脱落,显露出它想要告诉我的答案:
失去了女王艾萨拉,我竟再也无法在艾泽拉斯找到一名熟悉的反派角色来当副本BOSS了。一念及此,顿失所依。(恩佐斯:???)
有一说一,光中之光超美
Conceit(自负)
2002年,周杰伦的饶舌小调调还没有像现在这样得到大众认可,我不知从什么途径看到了《半兽人》(《魔兽争霸3》华语主题曲)的MV,依稀知道那大致是一个人类对抗兽人的魔幻故事,并中二地把自己的QQ昵称取为“半兽人”。
之后的不久,继《星际争霸》之后,我接触到了人生当中的第二款暴雪游戏《魔兽争霸3:混乱之治》。随着剧情战役推进,我眼睁睁地看着阿尔萨斯拔起霜之哀伤,纵容泰兰德偷偷放跑伊利丹,并亲历海加尔山一役——这我也不是谦虚,我亲自指挥凡人联军阻击燃烧军团,见证小精灵把阿克蒙德送回扭曲虚空。
通过那段阿克蒙德被小精灵“核爆”的过场动画,这家游戏公司第一次展现了他们日后成为一家“电影公司”的潜质。而我作为一个当时较早体验《星际争霸》《魔兽争霸》等作品的玩家,则牢牢地把Blizzard这个名字记在脑中,以作日后与玩伴吹嘘的谈资。
现在看来这委实令人发笑,可在那个电脑尚未完全普及、网络资讯并不发达的年代,能掌握一家“前沿”游戏公司的第一手信息是在小伙伴中建立威信的最好方式,从被同伴围绕这件事中我可以获得莫大满足——要知道,这通常是需要付出《大众软件》《家用电脑与游戏》等纸质刊物代价的。
身肩意见领袖一职的我,一面偶尔半开玩笑地编织一些诸如“石头人将来要成为第五大种族”、“大法师召唤的水元素站在水里没有时间限制”的谎言骗取民意,一面又真心实意地渴望这个拥有海量怪物种类、丰富故事线、详尽世界观的游戏能被某种其他形式赋予更强的生命力。
我那小小的游戏观终日在这种矛盾中煎熬,以至于后来某天有人告诉我那家名叫Blizzard的公司要在《魔兽争霸》的基础上做一款名为《魔兽世界》的大型网游时,自尊心作祟的我第一反应居然是——“哦,我知道,不好玩。”
Lust(色欲)
后来我偷偷翻过好几本攻略,知道它和其他网游一样分好几个职业, 甚至可以随便找一片水域拉起鱼竿钓鱼、架起篝火烹饪食材——这在15年前简直令人惊艳。而最让我着迷的是那张绘制着卡利姆多大陆的地图:泛黄的羊皮纸和画在地图边角的海兽有一股抓人的魔力,要把人深深吸入那片大陆,我无法克制地想要像吉安娜一样从东部王国横渡无尽之海,踏上西卡利姆多。
很多年前,我对什么沙盒、开放世界、高自由度、MMORPG一类的概念一无所知,也不清楚当时有没有所谓的老滚、巫师、刺客信条。事实上,在我对电脑游戏的浅薄认知里,大概只知道我操纵着的《传奇》里的小人儿跑图是要读条的,我那个扛着AK47在仓库、沙漠里四处乱窜的匪徒永远只能在《CS》有限的那几张地图里活动。
老实说,这种认知着实困扰了我好几年,直到《魔兽世界》开启公测后,我的暗夜猎人降生在泰达希尔,新世界的大门才缓缓向我敞开。
我得交代一点,那时候我十分热衷于在游戏里扮演人妖角色,而且非白发无面纹不可——自闭直男玩游戏总要有些纤腰款摆之类的发情要素。
十几级的时候,我的小猎人妖娆地奔跑在黑海岸通往灰谷的林间小道上,不知名的小花开在路边,阳光从树荫间洒落,旷野的气息扑面而来。当我察觉到的时候,地图信息已经从“黑海岸”变成了“灰谷”,层次感鲜明的背景音乐《Song of Elune》如潮水般向我涌来,熊怪在远处咆哮,目力所及,无处不是梦幻般的紫色森林。
那个瞬间,我感觉自己真的触摸到了一个有温度、有厚度,可以让玩家恣意狂奔的无缝世界。更重要的是,我还深知这绝对是一个有足够深度,值得玩家尽情探索的广阔天地——任何一名《魔兽争霸》玩家都渴望在艾泽拉斯与传说中的地名、角色重逢。
Wrath(暴怒)
我第一次在艾泽拉斯见到吉安娜是在塞拉摩,那座她为了兽人甘冒弑父之名充当带路党的要塞。爬过七拐八绕的楼梯,在法师高塔的顶层她正等着我。
艾泽拉斯的吉安娜没有像《魔兽争霸3》那样自带大法师的辉煌光环,身边也没有水元素宝宝,60年代的她用一张再普通不过的女性人类面孔向我问好,微笑着问勇士你是不是来帮助联盟的。码头的海潮声和海鸥的鸣叫声在法师塔周围环绕,她一个人站在塔顶孤独美好。
初遇的那天,对今后将要发生的剧情还全然不知的我就那么和她告别了,任凭她继续站在大海彼端的海岬一角。
很多年后,得知塞拉摩被炸,吉安娜一夜白头,凯尔萨斯、阿尔萨斯、萨尔……想起从她生命中消逝的几个男人,想起她为了帮助兽人从父亲手中夺来、复又被兽人炸毁的塞拉摩,我忽然莫名地开始同情这个命运被无情摆弄的剧中人。
在玩《魔兽争霸3》的时候我已经知道她是命犯“尔”“萨”俩字儿的天煞孤星了,但我还是低估了《魔兽世界》的故事长度和编剧持续“消费”角色的能力。我想我是可以理解的,如果一个款游戏的生命有15年之久,如果它要出到第七、第八部资料片,那不管多么神通广大的编剧、游戏设计师也无法完全掌控笔下人物的命运。
TBC的时候,我看不惯凯尔萨斯王子被人推倒了还要转入5人副本成天叫嚣要用鲜血溺毙冒险者;WLK的时候,我寻思怎么蓝龙王玛里苟斯也有被锤翻的一天,这蓝龙以后没了一家之主可怎么行啊;CTM的时候,我看着取代玛里苟斯上位的卡里苟斯开始陷入沉思;后来,我熟悉的风领主奥拉基尔、火领主拉格纳罗斯都不在了(没错,把他们打倒的大恶人就是我),新上任的元素领主们甚至和我成为了盟友;再后来,伊瑟拉死了,我彻底自闭。
我可以向任何人发誓,我绝对不是角色厨,虽然我过去确实沉迷于伊瑟拉的美色无法自拔,流连于她的婀娜身姿,但真正让我无法接受的是过去熟悉的人物和风景从眼前消失,再见不见。因此,我愤怒于时间和改变。
Gluttony(暴食)
知道艾萨拉女王被FD的那天,我充了一张月卡,登上长了3年草的魔兽世界账号,我从没想过回到艾泽拉斯的契机会是因为这个。骑着角鹰兽,我一路向北,飞回那张和暗夜女王同名的地图——艾萨拉。
艾萨拉的枫叶依然萧萧而下,偌大的地图除了我空无一人。经历了CTM和地图重做的艾萨拉早已不是记忆中的模样,绿皮小矮子们淘气地把这片暗夜精灵的故土翻了个底朝天,工地一片热火朝天。我迷失在支离破碎、面目全非的艾萨拉,苦苦寻觅失落的感动,却再也找不到往日的海滩和古老的废墟。
它变了。它早就变了,我本该再清楚不过的。
CTM重制旧世界地图后,我为了点亮成就把旧世界每张地图上的阴影都跑了个遍,把每个角落的新任务一网打尽。有些任务很有趣,不再像从前那样一味地重复打怪了,但我只是走马观花地从地图走过,冰冷机械地完成一个又一个任务,解锁一个又一个成就,收藏一个又一个宠物、坐骑。
那个时候我就应该明白,在我漫长的魔兽世界生涯中,我长久以来迷恋的东西其实早已变质,变成了森冷陌生的代码。
曾经,我对游弋在止水湖底的精英蛇颈龙惊叹不已,想要探究每一个有名有姓的怪物的由来,为了四大元素领主的实力高低和网友争执不休,迫不及待地想要一窥上古之神的秘密。艾泽拉斯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我本以为我、魔兽世界、暴雪永远不会变。我永远有探索精神,在夕阳下的西部荒野奔行不止;魔兽世界永远有等待玩家探索的新世界,一如那年我和我的队友开荒了一个下午的玛拉顿;暴雪永远有创新精神,能一直给我们带来精品和惊喜。
但我错了。我会老,魔兽会老,暴雪自然也会。不管你服不服老,有一天你必须向岁月低头、妥协,和年轻时倔强的自己握手言和。
Pride(傲慢)
十多年前,我的小圣骑和基友的小术士一前一后地厮杀在赤脊山豺狼人营地,我磕着他调制的初级坚韧药剂一马当前勇猛无匹,见到豺狼虎豹就是一发正义审判教他做人,我的基友指挥着他的爪牙为虎作伥自己则躲在后面暗挫挫地搓暗影箭,猥琐至极。
我们这对神圣与邪恶的组合永无疲倦地相互追逐在夏日星空下,一路ADD小怪,傻乎乎地跑到燃烧平原暴毙于骷髅等级的怪物之手。
UT语音工具上,我们聊“网瘾战争”,聊杨永信、陶宏开,聊游戏、社会和未来,以及将来怎么改变它们。我们恣意挥洒对于未来的畅想,且坚信自己正发自真心地享受、热爱活在艾泽拉斯和现实世界的每分每秒,一刻也不曾怀疑自己的热情。
我想那时候的暴雪也一定和我们一样。
他们刚刚做出了MMORPG,踌躇满志地投入到新资料片的开发当中,准备大干一票;旗下的《魔兽争霸》《星际争霸》《暗黑破坏神》等IP拥有无数拥趸,且系列新作已在开发时间表上。此外,暴雪还在偷偷打造一款次世代MMORPG《泰坦》,坊间流传,野心十足的他们一度投入了一半的人手在这个项目上。为了以上这些,他们不惜拒绝《DOTA》地图创作者冰蛙的合作提议,将MOBA游戏的开发计划一推再推。
那时候,暴雪及包括我在内的玩家都不曾怀疑,接下来的十年,甚或二十年,他们将继续独领风骚,用最足的劲头、富创新的游戏理念承包玩家的娱乐时间。
我可以作证,在玩暴雪游戏之余,那些年我和我小伙伴们在一起谈论最多的就是《泰坦》会是怎样一款神作,我们唇枪舌剑,唾沫四溅,跃跃欲试,恨不得能搭上时光机去几年后体验这款科幻MMORPG。
即使暴雪后来一次又一次地跳票,我们也始终相信他们是为了给玩家呈上无可挑剔、完美无瑕的作品——因为,从暴雪的第一款游戏开始他们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在年少轻狂的上世纪90年代,为了保证游戏质量,他们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迟产品上线日期,《星际争霸》《暗黑破坏神2》都是此逻辑下的“幸运儿”。
Sloth(懒惰)
我们想象过一切,唯独没想到骄傲如暴雪也有跳不动的一天。
2014年,暴雪宣布开发数年的网游《泰坦》经慎重考量被永久性搁置。同年,他们又宣布将推出一款体量更轻的科幻题材FPS《守望先锋》——而这不过是暴雪用《泰坦》边角料做出来聊以慰藉开发组多年辛苦付出、应对快节奏时代和碎片化游戏时间的替代品。
《泰坦》概念图,是不是和《守望先锋》很像?
更悲哀的是,时隔多年,我身边关注暴雪、《魔兽世界》亦或《泰坦》的人已然寥寥无几,翻遍灰色的好友列表,点开QQ、微信,我几乎再也找不到一个可供吐槽的对象,即便玩友也屈指可数,只剩术士基友偶尔分享几个车灯特别亮的颜值区主播招呼我,美其名曰“好物共享”。
我恍然:原来在我们多年的游戏生涯里,其他人都已纷纷跑入尘世消失不见,只有我还对往昔眷恋不已,不知所谓地楞在原地。
2016年,《守望先锋》“吸屁股”热潮风靡一时,随后的6月,《魔兽世界》电影在各大院线上映,暴雪在中国的最后一次虚假狂欢隆重揭幕。坐在黑乎乎的电影院里,我和基友们在银屏前笑着说起从前,你的战士抗祖阿曼比纸还脆,他的小德变了熊还是一碰就碎,大家嬉笑依然,唯独“回归魔兽”一事只字不提,心照不宣。
我们都明白那是段难以割舍又不堪回首的奇妙经历,以后的人生绝不会也不想再有第二次,那不如就让它静默地躺在旧时光里安然老去、腐烂成灰好了。
当我和《魔兽世界》都还是少年的时候,我曾矫情而不失郑重地考虑过无数个AFK的地点,永眠在幽影谷啦,抑或是长睡在石碑湖啦,不一而足,像是要通过类似的仪式安放那些年没有着落的青春。但最后,我压根儿不记得自己是在哪里下线的了,似乎一夜之间,再也找不到上线的理由。
AFK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做一个梦。梦里我独自徘徊在诅咒之地的黑暗之门前,黑暗之门绿幽幽地发出迷幻的光,基友们有的骑着乌鸦,有的开着飞机在门的另一边笑骂:“你怎么还在那边啊,快过来啊!”我遂梦醒。
大梦无痕。我努力地在艾泽拉斯生活了144天,却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时间就这样赖着不走
Greed(贪婪)
故事到这里就该结束了,但在一切结束之前我必须承认,文章开篇我想过要撒一个谎。
在那个狡猾的故事里,我头顶五字角斗士称号,脚踩风暴要塞出品的流光溢彩的凤凰,作为国服顶尖PFU(Play For Uber)工会开荒团长,无数女团员为我指挥时淡定从容的磁性嗓音窒息尖叫,麾下雄师所到副本莫不雌伏,小怪谈笑间灰飞烟灭,Boss顷刻轰然倒地。
总之,故事中的那个我英明神武,双刀在手天下无敌——这样主人翁的故事才足够吸睛,有张力,酷炫狂霸拽。谁又会喜欢吃瘪的故事呢?但很遗憾,我不是。我只是一枚再普通不过的wower,甚至未曾在我生活了144天的艾泽拉斯里染指过哪怕一项足资夸耀的荣誉。
我已双刀在手,你亦天下无敌
我平凡无奇,所以我特别喜欢在虚拟世界扮演英雄角色。当然,我也特别爱看英雄们的传说,尤其是热辣新鲜、正在演绎的那种。就算没有“弱者逆袭”“扮猪吃老虎”的老套戏码,冷不丁出现一位名叫“暴雪”的中年大叔攥紧手中勇者之冠大喊“我给你的,才是你的;我不给你,你不能抢”一类的桥段我也自是爱极。
如果这位暴雪大叔的勇者史诗还要被继续传唱,我衷心希望这个故事里少一些“经典怀旧服”、“重制版”的字眼。毕竟,有些东西不像82年的拉菲,愈陈愈香——它更像82年的雪碧,摆放得愈久愈没有心气,愈叫饮者齿冷。
我奉劝这位勇士别盲目自信“瘦死骆驼比马大,拔根汗毛比腰粗”的歪理。诚然,人们喜欢倾听屠龙勇者往日的光荣战绩,却也害怕勇者沉湎在旧日荣光里堕落为村民所厌弃的恶龙。
最后,我真心渴望吟游诗人能够提笔再续传奇。
——“No king rules forever,但总有一些遗老遗少乐于见证王朝中兴。”
我要找游戏陀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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