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自清 荷塘月色下的蝉鸣

从20世纪20年代起,朱自清的文章都是中小学语文课本里不可或缺的经典。哪怕到了新中国,《荷塘月色》《背影》等都是考试的必选科目。他为人温文拘谨,教书著文一丝不苟,是现代中国人众所皆知的语文老师。朱自清说:“文化是持续的,如果都不肯为青年服务,下一代怎么办?”可叹的是,如今的汉语愈发粗陋,实在有负先生所望。

性格和缓,导致写文章很慢,朱自清一天只能写五百字,虽然写的是白话文,但字斟句酌的劲头堪比写古文。《荷塘月色》里有一句话:“这时最热闹的要数树上的蝉声和水里的蛙音。”结果收到一封读者来信,说蝉在夜里是不叫的。朱自清确实是在夜里听见过蝉声的,但是不放心,他接连几个夜晚故地重游,终于又听到了几声蝉叫。但是他还不踏实,专门请教了昆虫学家刘崇乐。刘崇乐回复说,蝉在月夜也是会叫的。朱自清这才给那位读者去了信解释,还特地为此写了一篇文章。

1898年11月22日,朱自清生于江苏东海,父亲朱鸿钧本姓余,过继给了朱氏后改了姓,当时做一名小官,后到扬州任职。所以,现在的朱自清故居在扬州城安乐巷,朱自清的母亲姓周。

朱自清原名自华,取意于“腹有诗书气自华”,号秋实,自然是“春华秋实”。改名自清,是1917年考取北大哲学系时的事,典出《楚辞·卜居》之“宁廉洁正直以自清乎”;字佩弦,又取《韩非子·观行》中“董安于之性缓,故佩弦以自急”之句,警醒自己要时刻努力。他果然苦读三年,从北大提前毕业。

对朱自清而言,那年发生了许多事情。一是在家里安排下,与扬州名医武威三的女儿武仲谦结婚。二是冬天时,与父亲一起回扬州奔丧,在浦口车站分手时的情景,八年后,被他写进了著名散文《背影》。大学期间,朱自清的创作以新诗为主,后来出版《雪朝》《踪迹》两本诗集。

大学毕业后,朱自清任教于杭州第一师范。教书期间,他与俞平伯、夏丏尊、叶圣陶、丰子恺等成为志同道合的朋友。1925年,清华改革,增设大学部。在俞平伯的推荐下,朱自清赴清华担任国文教授。随着生活的安定,朱自清渐渐不再作诗,转而创作散文。其实,以朱自清内向的性格来说,他更适合创作散文而不是诗歌。

“五卅”惨案、“三一八”惨案先后爆发,朱自清也跟着清华的队伍去政府请愿。万万没想到,迎接他们的是枪管里射出的子弹,朱自清的学生韦杰三死了。朱自清满怀义愤,写了《执政府大屠杀记》,抗议政府的暴行。然而,愤怒之余,他也感到恐惧和迷茫,觉得自己就是大时代里的“一张枯叶、一张烂纸”,沉醉于小资产阶级的情调而毫无价值,痛憾自身是个“不配革命的人”。

成不了一个革命者,朱自清却是一个称职的教师。三尺讲台上,他为学生答疑解惑,同时进行创作,为叶圣陶编的教材供稿,为朋友办的开明书店供稿。从那时候起,朱自清的文章就进入中学生的教材,为学生示范白话文写作,这就是他所谓的“更广大的教育”。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新文化运动以来,白话文起到示范作用、推广作用,朱自清功不可没。

朱自清与夫人武仲谦

自1925年起,朱自清在清华任教二十三年,开了十六门课。他强调中西汇通、文理汇通,开创性地编写了关于新文学的课程,引导学生了解最新的文学形态。这在当时各个大学渐渐失去锐气的情况下,可谓独树一帜。即便如此,他依然克己复礼。一次做梦,梦中大学骚动,学生们把他从厕所里揪出来,谴责他不学无术、研究毫无系统,他吓得立刻承认,并保证马上辞职。从梦中醒来,他唯有继续伏案劳作。

1928年,结婚十六年,生了六个子女的妻子武仲谦因病去世,年仅三十二岁。朱自清创作《给亡妇》一文,一如既往的是朴实的描述,采用第二人称写作,好像与妻子面对面倾谈,平淡中流露着至情,让人读来感动不已。说到家庭,朱自清坦陈:“我是个彻头彻尾自私的人,做丈夫已是勉强,做父亲更是不成。自然,'子孙崇拜’'儿童本位’的哲理或伦理,我也有些知道;既做着父亲,闭了眼抹杀孩子们的权利,知道是不行的。可惜的只是理论,实际上我是仍旧按照古老的传统,在野蛮地对付着,和普通的父亲一样。”

自责的缘由是对孩子不够耐心,他们一大家子在清华是一景。有一回,他特意把妻子骗出门,将两岁半的大儿子阿九按在地上胖揍了一顿;还有刚过周岁的二儿子,被他按在墙角哭喊了三四分钟,以至于病了好几天。由此可见,教育家不见得就是合格的家长。1931年,朱自清赴欧洲游历,又留学英国,次年回来后,经朋友介绍,与齐白石的女弟子陈竹隐结婚。此时,梅贻琦担任清华大学校长,任命朱自清为中国文学系主任。这时,闻一多也从青岛大学过来,两人渐渐成为挚友。

抗战期间,朱自清在西南联大先后完成《经典常谈》《诗言志辨》。前者用白话文清楚明了地介绍古典文献,后者则是学术论著,两本书都是朱自清在身体状况日渐衰弱的情况下完成的。他患有严重的胃病,正值中年却显出老态。他说:“四十多岁了,再迟,怕来不及了。”

那段时间,他坚持记日记,日记用中文、日文、英文三种语言来写,就是怕生疏了外语。为了教好古诗词,他下苦功夫把大量诗词背下来,准备讲谁的诗就背谁的诗,连每天早晨上厕所的时间也不放过,而且还拜一位老先生为师。1942年,他开设一门新课,听课学生只有季镇淮和王瑶两人。但他仍然一丝不苟,好像面对许多学生讲课一样,期末还认真考核。

1946年7月15日,闻一多遇害。朱自清悲愤难抑,开始四处演讲,参加关于闻一多的每个集会。他写了许多杂文,如《论气节》《论不满现状》等,他也想像钦佩的鲁迅一样,将文字化为投枪、匕首,投向黑暗的社会。多年不写诗的朱自清,还为闻一多写了一首诗:

你是一团火,照彻了深渊;指示着青年,失望中抓住自我。

你是一团火,照明了古代;歌舞和竞赛,有力猛如虎。

你是一团火,照亮了魔鬼;烧毁了自己!遗烬里爆出个新中国!

回到清华园后,朱自清立即着手《闻一多全集》的编辑工作,抱病在一年多的时间内编辑完了三百多万字书稿,完成对故友的悼念。他很喜欢这句话:

感受到的东西不一定能够理解,理解了的东西才能够更好地感受。

1948年,吴晗拿来了《反对美国扶植日本拒绝美援签名书》,朱自清签上了自己的大名。签名当天,他就退回了当月配给的面粉票,每月损失六百万法币的补贴。

两个月后,1948年8月12日,朱自清因严重的胃溃疡最终导致胃穿孔医治无效而逝世,年仅五十岁。

不久,毛泽东发表了《别了,司徒雷登》,文中写道:“我们中国人是有骨气的……闻一多拍案而起,横眉怒对国民党的手枪,宁可倒下去,不愿屈服。朱自清一身重病,宁可饿死,不领美国的救济粮。”

朱自清用一生诠释了教师的本分,《教育的信仰》的结尾是这样写的:

我斥责那班以教育为手段的人!

我劝勉那班以教育为功利的人!

我愿我们都努力,努力做到那以教育为信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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