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贻琦 没人愿意倒霉

掌握了全国军政大权后,除了推行新文化运动,改良社会生活,蒋介石还大搞党化教育,要把学生变成党的孩子和国家的孩子,为此颁发了《告诫全国学生书》。时任清华校长的罗家伦自然是积极配合,搞军训、讲政治,意图对学生严加管教。

清华是靠返还的庚子赔款建起来的,师生们或士大夫传统或自由主义,非常抵触这种洗脑教育。多数学生宁愿被开除也不参加军训更不理会什么党义课。僵持之下,罗家伦牛脾气发作,威胁性提出辞职,哪知惹来一纸通告:“本校无人表示挽留。”罗只得悻悻而去。

不久,军阀做派的乔万选接下校长委任状,带着马弁,斗志昂扬地开赴清华。不料,迎接他的是一面写有“拒绝乔万选”的大旗,以及大批激奋的学生。乔万选自知不敌,在小礼堂当场签字画押:“永远不存当清华校长的野心。”此后,又来了一位吴南轩,下场依旧。

本来众望所归的是赵元任,无奈此公一生散淡,甚至结婚时与杨步伟有约在先:不准逼我做官。这次被逼不过,他就让翁文灏暂代了两个月校长。后来,赵元任憋出一招:这么着吧,我去美国做留学监督,把梅贻琦换回来做校长吧。

梅贻琦祖籍江苏武进,先辈于明成祖时落籍京津,梅贻琦的父亲是秀才出身,后在一家盐店打工。梅贻琦自幼聪慧,1909年考上第一批四十七人庚款留学生,名列第六。到了美国,梅贻琦在伍斯特理工学院获电机工程学士学位,毕业回国后在清华学堂任物理老师,也是第一任教务长。

作为理科男,梅贻琦为人低调务实,是著名的闷葫芦。他在服务了清华十六年之后,担起校长责任也算顺理成章,只是谁也不曾想到,他这一干就是三十一年。1931年年底,梅贻琦在清华园发表就职演讲:“办学校,尤其是办大学,应有两种目的:一是研究学术,二是造就人材。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

百年来,清华、北大需要什么样的校长,一直是个问题。蔡元培胸襟广大,拿手绝活就是一次次请辞,如此才得以与各方斡旋。

而梅贻琦奉行教授治校,除了看文件,几乎不作任何指示,每次开会都由得教授们去吵,他的口头禅为:“吾从众。”会后,他却能把各项决议迅速执行到位。叶公超用三个字总结了梅贻琦的风格:“慢”“稳”“刚”。陈寅恪看得更深:“假使一个政府的法令可以和梅先生说话那样谨严、那样少,那个政府就是最理想的。”

学生们对他谈不上喜欢,却也挑不出多少毛病,还给他作了一首打油诗:“大概或者也许是,不过我们不敢说;可是学校总认为,恐怕仿佛不见得。”抗战前,当局曾派军队来抓闹事学生,梅贻琦给了一份去年的名单,结果张冠李戴,学生们都惊觉溜了。梅贻琦事后告诫,即使参与国事,也不要逞强,还是校方出面方便些。

从梅贻琦上任到抗战,是清华的黄金六年,校园里流传着这样一句话:“教授是神仙,学生是老虎,职员是狗。”多年下来,清华师生们都认可了这位寡言君子。某回,有人当面请教梅贻琦,他为什么没被赶走。他沉吟了半晌,一本正经地答道:“可能是大家倒这个、倒那个,就是没有人愿意倒霉(梅)吧!”

卢沟桥事变后,清华和北大被占,南开被炸,三家大学到长沙组成临时大学,梅贻琦任筹备处主任。刚开学一个月,南京就沦陷了。国民政府为了保留元气,除了安排海上绕路越南逃亡,还派一位中将率队护送,未伤亡一人即抵达昆明,一时万人空巷。1938年5月4日,教授们为九百九十三名学生再次开课,学校定名为西南联大。

梅贻琦题字

三位校长组成管委会,其中蒋梦麟偏“右”,张伯苓偏“左”,而梅贻琦折中,学校风格也不同,北大自由、南开活泼,清华则严谨。当时,清华的人数比那两家之和还多,而且还有庚子赔款支撑。于是,另外两位就往重庆跑资金,实际管理责任差不多都落在了梅贻琦肩上。

政府再支持,钱也不够啊!梅贻琦绞尽脑汁,总算做到了一碗水端平。由于管钱,他自己清廉如水,平时能吃上青菜豆腐就算是好的了。夫人韩咏华为了生计,摆地摊卖起了“定胜糕”。有次外地考察,梅贻琦在被接待后,于日记里写道:“菜颇好,但馕肉馅者太多,未免靡费耳。”

梅贻琦与胡适等人在一起

同时,梅贻琦开始著书立说,将自己的教育思想归纳为学术自由、教授治校和通才教育。

1962年5月19日上午十点五十分,七十三岁的梅贻琦在台大医院病逝。医疗费与丧葬费都是清华校友募捐偿还的,病床下留有一口紧锁的小皮箱,打开后发现:里面全是清清爽爽的庚子赔款账本。

清华由一家小小的留美预备学校发展壮大,不了解梅贻琦的话是很难厘清的。那时的清华,没有因为见解不同而解聘过任何教师。1932年,梅贻琦对新生发表《大学的意义》的演讲,认为只有热心不够,国家需要的是科学训练下的专门服务,告诫他们:

拿半熟的主义去做实验,仿佛吃半熟的果子,不但于身体无益处,反倒肚子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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