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门前枣儿红
老家的院子坐落在村里东西大街的路北,坐北朝南,有一个大栅栏门。总共七间老屋,中间堂屋是三间小瓦房,东西两厢却是草屋,院子南北长约二十丈,东西宽约十丈。闹饥荒的时候,院子里种满了粮食和菜,门前种了一棵大枣树。
这老屋和老屋前的那棵枣树,我去世的父亲说有150年的历史了,现在已无法考证,据说是太爷爷盖屋的时候栽下的。树干有碗口粗,叶茂盛,枝繁密,结的枣子虽然不算很大,但清脆甘甜,肉质厚,核小。中医说枣子能消炎,利肺,祛肝火,还有防疲劳之效。在我们老家流传着这样的习俗,每逢孩子升学、婚嫁等喜事需要相互赠送礼品时,必须带上几把红枣,寓意红火、甜美。
在抗日战争年代,曾有一支八路军部队路过村子,在我们家借宿。有一伤员,伤口恶化,昏迷不醒,部队却要马上转移,于是把伤员留在我家养伤。
当时医疗条件差,农村尤其缺医少药,但我家对他精心照顾,奶奶每天给他用红枣、小米和绿豆熬汤喝,一个月后伤员的身体奇迹般地恢复了,很快回到了部队。为此,奶奶逢人就说:“我做的红枣小米绿豆汤能治伤病,八路军的伤员就是喝我做的汤喝好的哩!”
因我们家的院子大,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常有路过的八路军和解放军来借宿。每次部队来,爷爷都让全家搬出三间大屋给部队住,但部队的战士死活不住,只愿意挤在两间小茅草屋里,或在院子里直接打地铺,称“部队有纪律,决不能骚扰老乡生活。”
有部队住在家的时候,奶奶都给战士们做红枣小米绿豆汤,说:“家里也没啥好招待的,这汤能治病治伤,强身健体,你们喝吧。”但坚决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的人民军队战士却每次都推辞,实在推脱不过,也一定留下钱,当是”买”的老乡的汤。
就这样,无论是南下还是北上的部队,也不知道在我们老屋和院子里住了多少次,更不知道奶奶和家里的人,为部队熬过多少次“红枣小米绿豆汤”......
刚解放的时候,好多次“庆解放,庆胜利”的活动都是在我们家院子里举行。那时我们村里的人从没见过电影,记得村里第一次看到部队文工团下乡来放的电影是《白毛女》,当时就在我们家院子里放映的。那一晚上,我们家早就把“红枣小米绿豆汤”熬好放在电影幕前。调皮的孩子们吃到枣后,还不过瘾,偷偷爬到枣树上吃枣儿,一个晚上枣核吐了一地。
不知在什么日子,奶奶和母亲会到这枣树下虔诚的烧一叠纸钱,点几炷香。她们怀着怎样的心愿来祈求这枣树之神呢?
父亲在世时说,小时候身上长了皮癣,奶奶就把枣树叶子熬成糊糊,涂抹在患处。过些日子,那癣似乎也就慢慢的好了。每到过年的时候,奶奶会叫父亲爬到树上,折几支枣树枝,用来插在馒头上,祭祀祖先的神灵。
使人留恋的还有铺在枣树下的长长的石板条,夏日里,那是家人们的“凉床”。每当中午,热浪滚滚,屋内如焚,土地冒烟,惟有这棵高大的枣树抗拒迫人的酷热,洒落一地阴凉,让晒的黝黑的家人们到这里透一口气。傍晚,家人和邻里在一天的辛劳后,躺在井水浇过的石板上,享受习习晚风,漫无边际地讲三国、说水浒,从远近奇闻谈到农作物的长势和收成......大伙儿高兴时,还拉起二胡,用粗犷的喉咙唱几段吕剧,在苦涩的日子里寻一点短暂的安慰和满足。
大枣树啊,用怎样的魔力把人们召集到膝下?不是动听的言语,也不是诱惑的微笑,只是默默地张开温柔的翅膀,在风雨中为他们遮挡,在炎热中给他们阴凉,以无限的爱心庇护着劳苦而淳朴的农人们。
那样的日子不会回来了,我仿佛从一场梦中醒来,身上还留有枣树叶隙漏下的清凉。但我确实知道,这一觉已经睡过了几十年。门前的老枣树啊,也经历了多少风霜?
回忆过去,老屋和枣树也有痛苦万分的时候。
今天 ,我们的老屋和枣树已成为我们后人继承发扬不屈不挠、坚强、挺立,传播正能量的精神支柱。
老枣树仍以它浓蔚的绿叶荫庇着家人,而老屋住过的子孙们,有的像我一样,还坐在树下的石板上,讲着世世代代讲不完的故事;有的却把生命的航船划到遥远的异乡,却仍然怀念着故土。
爷爷、奶奶已经去世了。父亲、母亲也离开人间许久了。只有门前的大枣树,还在每年结着硕红的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