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菜花又开
苦菜花又开
文/王祖山
故乡的原野上,随处可见开得正艳的苦菜花。乡间的路边、水渠边、树林间,无数金黄的小花随风摇曳着,一朵朵, 一簇簇,一片片,一丛丛,到处扯你的眼,煞是好看。苦菜花和其它杂陈的野花密生在一起,互相映衬,用美丽的绽放装点着四月的春天。
看到了苦菜花,那种不舍的乡情就会油然而生。行走在乡间,感觉今年的苦菜花特别得多,开得也特别好看。
苦菜在家乡是最寻常见到的野菜,它的生命力极其顽强。它不开花的时候毫不起眼,它安于贫瘠的土地,耐得住干旱,经得住风雨,守得住那份寂寞。只要有土壤、有水分、有阳光,它随处都能生根发芽。
苦菜全身都是苦的,真是名副其实。它的根极其发达,也是宿根,能一年接一年地发芽。金黄的花儿谢了,种子就会陆续成熟、飘落,于是,新的苦菜又会长出来,到处繁衍,生生不息。随着人们生活观念的改变,苦菜越发受到人们的青睐。闲暇时候或是假期,一家人或是约着朋友迎着春风漫步田野,采撷一棵棵鲜嫩的苦菜,带回家就是珍馐美味,或者洗净晾干了留着泡水喝,能消炎败火,也是益处多多。
虽然自小就认识苦菜,也多次剜过苦菜,但我小时候基本没吃过。只是后来知道了著名作家冯德英写了名为《苦菜花》的小说,并看了改编成的同名电影《苦菜花》,心里才对苦菜的好感与日俱增。也从老人们的嘴里得知,苦菜能吃,在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能救人的命。苦菜极其平凡,就像我的众多乡亲一样那样朴实,看了电影《苦菜花》,有时候我也觉得苦菜花就是那些贫苦人的象征,自然也会想起村里那些苦命的人。
小时候,我们经常去剜野菜。挎着柳条编的筐子,放上小镰刀,手里拿块窝头就来到田野里。我的同伴中有一个叫“春”的男孩子,他比我大几岁,我不喜欢和他在一起,但是没有办法,他会联合别的孩子欺负我,不和我玩。有时还会遇到一些女孩子一块去,“梅子”便是其中之一。我们生产队的地头上有很长很高的一溜土堆,上面的野菜很多,当然是苦菜居多了。我们时常爬到上面去看远处的景物,也会折下柳枝拧哨子吹,或者逮一些“老牛”(金龟子)装进小瓶子里,还时常担心“老牛”会爬到耳朵里。大家在说说笑笑中度过日子,寒来暑往,我们在艰苦的生活磨砺中渐渐长大。我之所以不喜欢和“春”在一起,是因为他太难看了,一点也不爱干净。他总是一副懒散的睡不醒的样子,眼角时常挂着眼屎,龇着一口黄牙,鼻涕时常流到嘴边,每逢这时,我们便会说,“过河了,过河了。”他这才抬起袖子去擦一擦。他说话也不利索,经常含糊不清。村里的人喜欢开他的玩笑,给他取了个外号“大酒壶”。后来,他不上学去队里参加劳动了,我也渐渐疏远了他。
梅子也出落得越发秀气、灵静,虽然衣着不光鲜,但却像故乡展开的苦菜花一样淳朴自然,渐渐有了一种成熟的少女的美。就像人们所说的,“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梅子按辈分叫我“叔”,她一说话就是自来笑,很讨人喜欢。可惜的是梅子也早早不上学了,帮助家里做农活,命也是挺苦的。
春家和梅子家是隔道的邻居,一个道北一个道南,平素里也多有往来。
那时候,农村的孩子到了十七、八岁有的就开始订婚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当时是很有地位的,受社会环境的影响,自由恋爱的少之又少。很多人还要讲究“门当户对”,家境条件好一点的男孩子容易找上“媳妇”,家里光景惨淡的,父母没能没耐的就不好找了,甚至一拖再拖,渐渐成了“光棍”。春的家境还不错,但是也一直没有找上来,这都因为他外相的缘故,女孩子也是喜欢帅气精神的男孩子,他那副邋遢的样子往往会让女孩一看就退避三舍。又过了几年,他家托人好不容易说了一门亲事,媒人介绍的那个女孩先天腿残疾,走路一瘸一拐的,长相也不好。两家也许是同病相怜吧,就匆匆订了亲。
梅子也到了说亲的年龄了,上门提亲的真是不少。也许是梅子心比天高吧,好多都没看上眼,也不知道她要找个啥样的,一来二去又拖了几年。梅子的父亲很倔强,脾气爆急,很多事往往都是他自己说了算。对于梅子的亲事,刚开始他还沉得住气,没有发作。到了后来就不行了,家长作风一览无余。刚好又来一个提亲的,一说对方,梅子就说认识对方的男孩,她非常不满意。梅子爹不顾梅子的苦苦哀求,硬是逼着梅子去相亲,还说,你要是不愿意,你就去死。悲剧就这样上演了,委屈的梅子答应去相亲了。谁知第二天早上家里人就是不见梅子出来,她娘一进梅子的屋,就闻到一股浓烈的农药味,再看梅子,已经气绝身亡,梅子娘一声大喊,然后一头就栽倒在地上。苦命的梅子就这样用农药做了生命的抗争,一朵青春的花儿黯然凋谢了。
也许是天意,不知道怎的,春也被女方退亲了,不知道那个瘸腿女孩为什么又看不上春了。本来就郁闷的春这下子更消沉了,整天不言不语的,大眼睛也渐渐没有了昔日的光彩,村里人都说他“魔道”了。过了不几天,春的家人在草房里发现了喝了农药的他,嘴角吐着白沫,变了形的脸扭曲着,眼睛睁得大大的,似有无限不甘。
就这样,两个鲜活的生命消失了。那时候,农村里习惯找“阴亲”,不知道是谁提议的,苦命的梅子就找了苦命的春,由原来的邻居变成了亲戚。要是梅子活着,按照梅子的心性,他们是不可能走到一起的。两个苦命的人,选择了同一种走向天堂的方式。春用生命宣泄了他的无助和不甘,梅子用生命去勇敢抗争,逝去了她如花般的青春芳华。这是三十多年演绎在故乡的一曲悲歌。
当初那段时间,我正在外地读书,回家听到这些消息,心里一直沉甸甸的,心底涌起很多感伤。他们这是何苦呢?难道他们真的对人生绝望了吗?只要生命还在,就会有希望的。没想到这样的悲哀就发生在我的身边,发生在我的家乡,还是我的玩伴。
春不是郎才,梅子却是女貌,他们却在阴间走到了一起。很多人,很多时候都在为梅子叹息。故乡的水土养育了他们,他们却用青春辜负了故乡,用生命辜负了养育他们的亲人。
现在,或许没有多少人记得他们了,就像是野外那最普通的苦菜没有人注意到了。苦菜花开年年黄,而人的唯一的一次生命是何其脆弱?
今年的苦菜花又开了,我独自去过曾经剜过苦菜的大土坡,多年以后,故地重游,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当年那些玩伴们一起玩耍的情景,看到了戴着黄色帽子的春,看到了说说笑笑,露着白色小虎牙,提着筐子走来的梅子。
我不知道他们的青冢在哪,也许那里也开满了金黄的苦菜花吧!
一方水土一方人,苦菜花开今又黄。苦菜花开,失落了一地乡愁。
作者:王祖山,山东邹平人,邹平魏桥实验学校教师。滨州市诗词学会会员,文学爱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