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风物①:甜酒棵
甜酒棵因地区不同有许多俗名:黄酒棵、酒壶花、山白菜、蜜罐棵、酒酒棵、猫耳朵、小媳妇喝酒、小公鸡喝酒等等。
甜酒棵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之时,甜酒棵贴在地面上的深绿色叶片毫不显眼。早早出土的婆婆丁(蒲公英)、淘鞋底、白毛秦(泥胡菜)、斧子苗(打碗花)、苦菜、谷荻、秃噜酸等野菜分外惹眼。有的绿色莹莹,有的秀气可人,有的黄花泛金随风摇曳,有的蕴含着清甜的美味等待着孩子们采撷。陶醉在这五光十色的海洋里,暗淡无彩的甜酒棵自然被人冷落。但她并不计较这些,还是沐浴着阳光,坦然享受着这个美好世界的一切。当田野中色彩烂漫的斧字苗花、燕子尾(yi)花、苦菜花盛开时,甜酒棵照样不会去攀比,也不会自卑,依然静守着属于自己的那片瘠薄的土地。直到百花凋谢,她长到二三十厘米高时,才像老姑娘一样出嫁,既不穿花团锦簇的红衣,也不着洁白无瑕的纱裙,只在头上插了数朵紫心月白沿酒壶样儿的喇叭花,去履行自己为这个世界增光添彩的使命。甜酒棵这身装束,更像挎个蓝印花包袱走亲戚的村妇,虽不与花蝴蝶媲美,却愈显庄重沉稳,不艳不俗。也只有在这时,从她那长喇叭样儿的酒壶中飘出的酒香,才吸引了痴情的少男少女们,甜甜的酒香绕着弯儿钻入鼻腔,便一下子醉疯了孩子们。他(她)们的喜悦和兴奋驱跑了谈“鬼”色变的恐惧,从这个坟头下来又登上那个坟头,采撷着紫红的酒壶样儿的花朵,采一朵嘬一口,还醉汉似的东摇西晃着相互追逐。甚至忘了爱惜才穿上的新衣新裤,即使荆棘丛生,为采到酒壶花也勇往直前。他(她)们更不会顾忌路途的遥远、太阳的高低,不回家吃饭,也要在沟渠河岸上为醉人的美好而腾跃。明媚的初夏时光里,被一肚子美酒醉红了脸的酒壶花,再没有拘谨和羞涩,任少男少女们吸吮着她们精心酿造的琼浆玉液,甜甜的酒香瞬间溢满了孩子们的口腔,醉了他们的心房。
春花烂漫
一群群陶醉在酒香里的孩子们只为花香而来,当酒花谢尽,老妇人似的甜酒棵,没了让人留恋的醇香后,又逐渐被冷落。但她敦厚稳重的秉性,决定了她只为内功而生,不为外表丧志的追求。依然如故地舒展开深绿色的叶片,与太阳亲密合作,建造着属于她的伟大的“地下”工程。在日复一日前行的日子里,不但孩子们单纯地盼着来年再品甜酒棵花的酒香,就是许多历经沧桑的成年人回忆起来,也是只为花酒唱赞歌,后续无言颂功德。
范王村北的甜酒棵
甜酒棵一生的努力,是金秋已过的10月在地下完成的。这时,山岭间、沟河旁偶尔会有手拿铁铲的寻“宝”人,他们小心地刨挖着甜酒棵的根茎,长得好的甜酒棵下面会有一块微黄的“小地瓜”,这就是大名鼎鼎的中药“地黄”,许多地方俗语中的婆婆奶头根、黄酒棵根。
甜酒棵的根茎——地黄
刚刚采收的根块茎是鲜地黄。将鲜地黄烘焙八成干或曝晒半干,捏成圆柱形,洗净切片,即为中药铺里的“生地”。 “生地”经用黄酒拌焖,蒸熟切片用,便是“熟地”。
鲜地黄、生地、熟地药效各不相同。
鲜地黄、生地黄是清热凉血药,应用于热病斑疹、各种出血(吐血、衄血、咳血、便血及崩漏下血)、热病后期的低热不退、舌红、口干、唇燥和阴虚发热。
熟地则是补血药,应用于贫血,包括头晕、心悸、月经不调、阴虚潮热、盗汗、遗精、消渴(与其它药配伍用)。
地黄在我的家乡不被大多数人认识,主要是荒地少、土质差,没有甜酒棵的落脚之地。偶尔采朵“酒花”品一下“酒味儿”,找点乐子也就够了,地下的根茎之珍贵却鲜为人知。即使有人知其效能,本省范围内也比不了泰安、济宁、菏泽等地的品质和产量,所以这稀缺的东西,更不是家乡人赖以生存的资源。
这不禁让我想起了白居易的五言诗《采地黄者》:
采地黄者
白居易
麦死春不雨,禾损秋早霜。
岁晏无口食,田中采地黄。
采之将何用?持以易糇粮。
凌晨荷锄去,薄暮不盈筐。
携来朱门家,卖与白面郎。
与君啖肥马,可使照地光,
愿易马残粟,救此苦饥肠!
公元813年,白居易的家乡,今陕西渭南县内,盛产地黄。农民遭到春旱秋霜之灾后,入冬就断了口粮,而富贵人家却用粮食喂马,并在草料中添加地黄使马毛闪光。穷人没办法,只有到田中刨挖地黄,但奔忙一天仅挖半筐。就凭这点地黄卖给豪门子弟给马做补药,以换取马吃剩下的饲料,充塞那饥饿的胃肠。诗人的家乡盛产地黄又能如何?依旧是饥肠辘辘,人不如马 !
章丘区官庄镇朱家峪村内石缝中的甜酒棵
近年来,家乡土地上本来就少见的甜酒棵,几近绝迹。在我的不断寻觅中,甜酒棵竟像约好似的,一棵棵、一帮帮地在田野中与我不期而遇:博兴县庞家镇范王村北的北支新河岸上,陈户镇尹楼村北的路边,章丘市官庄镇朱家峪老村的石墙下,她们都在那里等着我。她们守在石缝间、荒坡上、道路旁,甘愿清贫地生活,奉献凉血补血、解救生灵的药品。11月2日,我专程去了几年来我的观察地点,范王村北的引黄济青西岸,挖取了新鲜的地黄,虽然块茎没有膨大起来,但它终究是地黄。地表的甜酒棵植株,已被严霜冻坏了叶肉组织,但看上去并没有萎蔫,还是那样老成,那样含蓄。
六味地黄丸
作为中药处方中常常为“君”的地黄,竟能忍受贫寒,在长时间的怀才不遇、遭遇冷眼的逆境中修成正果,令人钦佩,更为中医药学家们把“治病形同作战”的治疗原则所震撼。他们每治一病,犹如实施一次“保城护城”的高难度战役:侦察敌情、排兵布阵、谋划战略方案等等,无微不至。地黄为“君”,统全盘而众者从。高明的医学家不是“狂轰烂炸,速战速决”以胜利为宗旨,也不是“人海战术”拼一个够本,拼俩儿赚一个,而是“和平解放北平”“战上海”,既保城池无恙,又以最少牺牲消灭或使敌人投降乃至起义。他们在与疾病的斗智斗勇中,实施的“六味地黄丸”之战略举措,通过固本培元,削“敌”锐气,逼病遁去,终以人体的最少损失取得康复。此番 “地黄”为“君”的重任,屡试不爽,为人称道,直令我等颔首称赞中医药学家们的“知人善任”了。
摄影:杨光良
作者:杨光良,退休职工,博兴县董杨(杨家官庄)村人。原博兴县广播电台编辑、记者,连续十年获山东人民广播电台上稿一等奖。曾任博兴镇文化站副站长,涉猎小说、散文、故事、小品、小戏、曲艺,有作品在报刊发表和市、县舞台演出并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