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东边是荷塘

麻大湖畔柳舒村(原名利见桥),是我出生的地方。我的童年、少年直到青年时期的前几年,都是在这里度过的。

我家的老宅在原来村中部的村南,居住在一起的共5户人家,分前后两排,毗邻而居。我家前边并排两户,西边一户,东边一户。后边并排3户,我家居中。西邻的西边有一条南北走向的大水沟,水面宽10米左右。我家的屋后,有一条东西走向的小河,河面宽约15米。我家前邻两家的前边是一个大水湾,水湾南北宽约100米,东西长约120米,总面积1000多平方米。水湾的西南侧,是连接一条南北走向的大水沟,水沟宽近10米。向南一直通向南河(老预备河),水湾西北侧水沟向北又向西拐,同西邻西边的南北走向大水沟相连。

大水湾的东边,是一片南北长约300多米,东西宽约80多米的荷塘,我们称为藕湾。周边的河沟南接南河,西连村外的小河子(村西一条南北走向的河),东通船道(南北走向,连接乌河和南河的一条河)。因此,周边的水不但相互串联,还随着主河流的水势涨落。由于我们5户人家四周水系相连,被四面的河沟簇拥在一个高台上,村里人都戏称我们所住的高台为“台湾岛”。我们5户人家房屋前后的水长年流动,清澈见底;水中鱼肥虾稠,蟹壮蚌丰;岸边垂柳成荫、野花遍地,随风摇曳,阿娜多姿;水边芦苇争翠、菖蒲丛生,杂草争茂,野花争艳。

我们居住的地方,就似人间仙境,前后几个风水先生,都摇头晃脑地称我们5户人家居住地为凤凰栖息地。我们5户人家出行的唯一通道,是东边穿过荷塘中间的一条不到1米宽的小路。虽称其为小路,其实是一条颤颤悠悠的水坝。春天、冬天,两边荷塘水位低时,我们能穿鞋从水坝上穿行;夏秋季节水位上涨,淹没水坝,我们就只好脱鞋从水坝上趟水进出。水坝南侧的荷塘是我们第五生产队的,北侧归第四生产队所有。荷塘东边是我们柳舒村通向村南的交通大道,大道东侧是我们第五生产小队的队场。我们走出荷塘后,马上就能到生产队的队场,是全生产队离队场最近的几户人家。

在我童年、少年的记忆中,印象最深的还是那片荷塘。初春,当荷塘里的冰刚融化完,生产队就安排人下水踩出做藕种子的藕。踩藕种是技术活儿,都是踩藕高手去做,因为踩出的藕不能有任何损伤,然后再由专人把踩出的藕种按适当距离小心地、一枝一枝地载进荷塘里。惊蛰过后,水面上就会钻出一个个黄中泛绿的嫩芽。放眼望去,荷塘中到处都是“小荷才露尖尖角”,只是还没有蜻蜓立上头。这些嫩芽就是杨万里《小池》中的“小荷”。当这些小荷长出水面10多厘米高后,就会慢慢地绽开,逐渐长成随风摇曳的大荷叶。此时,岸上垂柳吐翠,岸旁苇蒲争荣,水中蛙声合鸣,荷塘中一派盎然生机。

其实,荷塘中最好的时节是夏天。小暑过后,荷塘中碧绿的荷叶争相露荣,艳而不妖的荷花点缀在万绿丛中。此时虽没有西湖"接天莲叶无穷碧”那样的壮观场面,但却有“映日荷花别样红”的诗情画意,因为你能从中体会到“万绿丛中一点红”的真实景色。在那丛绿中,不时钻出一枝枝含苞欲放的花蕾,就像一个个调皮的顽童在探头探脑。放学路过时,我经常偷采几枝害羞似地躲在绿叶丛中的花蕾,拿回家插进灌入清水的瓶子里。几天后,瓶中的荷花开了,屋子里充满了荷花那沁人肺腑的清香。其实,那时的我根本不懂得欣赏那娇艳的、白中泛红、红中透黄的荷花,主要是享受那满屋的清香气息。

到了盛夏的夜晚,当似火的骄阳躲进西边柳树丛中后,荷塘边闷热潮湿的空气中却充满浓浓的荷香。一阵轻风拂过,压抑在荷塘里的香气就向四周飘溢,我们5户人家就会笼罩在一片浓浓的清香之中。特别是一场大雨过后,荷塘中溢出的是含着腥味儿的清香,吸一口令人百愁皆消,顿感心旷神怡。荷塘最美的是盛夏那朦胧的夜晚,当银辉洒满荷塘,那争相吐翠的绿叶都争先恐后地簇拥着绽放的荷花,空气中荡漾着馥郁的芳香……那情,那景,如诗,如画,如梦,如幻。

在荷塘中捉螃蟹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夏秋时节,当我放学后趟水从荷塘中那摇摇晃晃的小坝上回家时,只要有兴趣想捉螃蟹了,就弯下腰慢慢地向两边荷塘的水面搜寻,仔细地观察那漂浮在水面的正在腐烂的荷叶。如果发现哪个荷叶轻轻晃动,就蹑手蹑脚地趟水进荷塘,悄无声息地向晃动的荷叶靠去。走动时两腿高抬轻放,绝对不能搅动四周的水,不然警觉的螃蟹会马上逃走。当来到那个轻微晃动的荷叶跟前时,你会看到那片腐烂的荷叶上有从下边勾到上边的毛绒绒的螃蟹爪。这时先把右手轻轻地插到荷叶下边的水中,然后两手相对上下快速抓住荷叶,一只肥大粗壮的毛螃蟹已在手中。

拿“藕窜”也是技术活儿。夏天是莲藕生长的旺季,水下污泥中已渐渐膨大的莲藕节处,会横向钻出一根根淡黄色的细长嫩芽,这根嫩芽就是“藕窜”。藕窜一旦从藕节处钻出,它会快速地伸展、膨大,慢慢地长成一枝莲藕。为了不让靠近边沿的藕窜钻到荷塘外边或越界生长,就在藕窜长到一米左右时找到它,然后轻轻地把它向荷塘里边弯曲。弯曲时用力稍大或弯度大了都会把娇嫩的藕窜折断。藕窜一般隔两天拿一次,连续多次才能把向四周疯长的藕窜控制住。那么如何知道水下的污泥中有藕窜呢?看新钻出尖尖角的小荷嫩芽就知道。那尖尖的嫩芽口朝哪个方向,新长的藕窜就朝哪个方向长,嫩芽加莲秸的长度同藕窜的长度相等。每钻出一株嫩芽,它的下边就一定有一条新长出的藕窜。拿藕窜的人根据尖尖的小荷,很容易就能找到藕窜并知道它的长度。殊不知,宋代诗人杨万里笔下的“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不但有诗情画意,而且还是水下长出藕窜的标志。

藕的莲秸正常情况下能长到近两米高。如果遇到大水,只要涨水的速度不是特别快,莲秸会随着水的增长而增长。记得1964年秋天的涝灾,荷塘里的莲秸随水势长到5米多高时,最后因为一夜之间水位暴涨2米多,莲秸生长速度没跟上水势增长的速度,导致荷叶被淹没在水下。等大水退去之后,荷塘里的藕全被闷死而腐烂了。

秋天的荷塘里摇曳的荷叶丛中,到处隐藏着成熟的莲藕。但有人看守,不让下水采摘。一者怕采摘时踩断污泥中那纵横交错的莲藕,二者怕下雨时雨水灌入采去莲蓬后的莲秸那细孔中,导致在污泥中生长的莲藕腐烂。

初冬是踩藕的时节。那时荷叶和莲秸已经干枯,长足身体而进入冬眠期的莲藕已不需要空气和养分。踩藕人穿上特制的牛皮衩子(用牛皮特制的连体衣裤),举起双手,身体在水中不停地左右晃动,两脚随着身体晃动而用力向污泥中踩去,不一会儿就用脚勾出一枝全枝全叶的莲藕。这种技术活儿,一个生产队只能找出几个人。踩藕时会留出一块生长茂盛的地方不踩,留做藕种,第二年开春后踩出来再种到荷塘里。

那个偌大的荷塘陪伴我度过了童年、少年时代,直到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期,因河水渐少而废弃。到了八十年代,荷塘被全部填平盖起了房屋。那个留有我欢乐、遐想和思念的荷塘最终踪迹全无。

怀念我们那“台湾岛”,怀念那个让我魂牵梦萦的荷塘……

作者:舒立臣,山东博兴利见桥人。退休干部,大本学历,正高级职称。中国民协会员,省民协理事,原市民协副主席。先后在全国性、省、市专业报刊发表小说、散文、故事、报告文学、人物通讯、戏剧、小品、曲艺、评论等150余篇,出版专著两部,作品集、故事集4本,主编专著、故事集3部(本)。获国家级、省、市政府部门、专业团体一、二、三等奖近三十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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