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怀《诗经》植物的文化解读

感怀《诗经》植物的文化解读

——读《美人如诗  草木如织》

王雅军

《诗经》反映了我国周初至春秋中叶广阔的社会生活,对我国现实主义文学的发展亦发生了深远的影响。笔者曾买过上海古籍版的《诗经要籍解题》一书,关于《诗经》的研究文章乃至专著,自古以来,也可说得上汗牛充栋了。愈是古老的东西,似乎就愈有一种神秘的诱惑力。但你是探究不完的,因为我们无法复原历史形态的本真,它距离我们愈远,就愈难以把握它的丰富和复杂,愈难以穷尽对它的解说。况且,作为文本,那时的文字不少是艰涩古奥,令你有受罪之感。所以,我们需要白话释文做拐杖啊。然而,对大多数人而言,不会锐意去做深奥而枯燥的学理探幽。反之,换一种平常的眼光,寻找古人与今人心理上的贯通,从自己和周围人感兴趣的某一点生发开去,有那么些许的知识链,有那么些许的意绪流动,倒也让人有一时的满足了,就像炎炎夏天行道树下的阴凉,旅途口渴时掬起的一捧泉流……
于是,有个叫深圳一石的作者留连于那片可赏的风景了;于是,有了这本名为《美人如诗  草木如织——〈诗经〉里的植物》的书。很温馨的书名,很撩人情怀的文字。试想,世人于美有同嗜呀,人、草木,凡有灵性的,都是引人上眼惹人沉醉的。我查了一下,《诗经》里的植物至少有一百三十种吧,这本书中的各篇短文阐述的仅61种,但其精致的笔触加配彩色或黑白的照片,已然把我们带进既古老又现代的情感境界里了。其实,从物种意义上两千五百年前的植物依然活在我们今天的世界里,人,一代又一代有了多少变换,可植物的演变甚慢甚微,有如电视剧里唱的“星星还是那颗星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如此,那些植物还能进入今天相机的镜头。那么为何一定要去讲《诗经》里的植物呢?那是与中国诗歌源头的文本挂钩的啊,那里有远古的泥土气息,有那时所处的社会文明的背景啊!这就与泛泛地讲现在的植物有所不同了,而且那是我们今人返照过去的评说。至于这些植物有那么多的别名是次要的,如舜,即芙蓉花,又名木槿,当然亦有趣;有那么多的食用、药用、物用价值,也是次要的,如栗子可磨成面和窝窝头,木瓜可开胃,蒲草能编衣鞋,当然也实用,但最惹人心怀的,是与它们相关的如泣如诉的故事,或者点点滴滴的掌故,那穿过时光隧道对这些植物的精神感应。
古人的精神生活与我们今人相通,植物是自然的重要组成部分,人与植物有着亲情,人需要从植物里感受生活、感悟相连接的暗义,需要从植物里吸取启示和力量。也因为我们今天远离自然,有违于与自然的亲和。我们太注重形而下的东西,太注重物质功利的东西,我们被滚滚红尘的喧嚣遮住了耳目,我们看出去的景况是狭小空间里你推我搡的拥挤,被钢筋水泥的高楼等建筑物阻隔的冷漠,我们在人际之间有无法回避的情感的失落,以及在夜深人静时心灵的孤独、忧郁和哭泣。古人面对的是征战、农事、苛捐、祭祀、宴飨、婚媾、离别等,可说蒿目时艰。我们今天面对的不一样,当然因社会的进步要好得多,可也有种种不得意的尴尬。我们无法否认我们是情感动物,我们是文化生物。可我们实在是被上帝流放的羔羊,人们在都市的荒原有时仍感受到棘草丛生,物欲权谋的陷阱,为生计左奔右突的忙碌,缺少真情的慰藉和没有精神家园可归的落寞,有志而舒展不得甚至处处碰壁的逼仄。可古人在那样艰难的境遇中尚且不忘自然,用审美的眼光审视世界,反视心灵,有真挚的情感抒发,我们有什么理由满足于平庸呢?
植物世界充满了象征意味,《诗经》里的植物也不例外,如此就引发了作者与它们的对话,也引发了读者与它们的对话,透过其背后的意蕴。笔者对植物的象征也是有过一番考证和著述的,故读这本书,有如抚摩柔荑会心的亲切。如,作者说,萱草最初落在人心上的是女子思念远方爱人的一点相思,那叶和花的颜色有雪青的、鹅黄的、愤红的,后来延伸为中国的母亲花;梅,一种柔中含刚的风骨形象,在苍朴虬枝的缭绕里,“像苦难里重生的笑、灰烬里凝成的露”;茯苓,它的内敛,低调,又内含药性的精华,与儒家修身养性的美德相吻合;栎树,古名柞树,不以风雨雷电所惧,总显示着“卑微平凡里的诡异和宏阔超然里的恍惚”,底处高处如一的性情,显示出一副帝王的气象。敢说它们与我们没有精神上的牵连么?人是世间最聪明的灵长,我们发现自然,体味自然,然后创造更高级的自然,比如文明、科技和艺术。人在自己的创造物里,品味自然的精魂,打上自然的烙印,于是,人就升华为万物之灵。
《诗经》里的那些柔软、葱郁的植物,和我们有一样的命运么?诚然,它们有它们各自不同的质性,有各自不同的境遇,它们经历着大自然的风风雨雨,衰败荣枯,死生有命,作为单株的这一个,其盛时大多比人的生命短暂。可有时我们想想,我们还有不如那些旷世植物的一面,我们没有它们的宠辱不惊,从容自如,潇洒舒放。植物是没有思想的,而人,无时无刻不活在感觉世界里,哪怕在睡眠里还有惊悸的梦的活动。人在周遭社会关系受到的束缚比植物多得多,所以人有那么多缺憾带来的悲苦。人,生而不自由,那是十八世纪的法国启蒙思想家、哲人卢梭所说的。人,作为群体,力量是伟大的,可作为个体在整个社会里却是渺小、孱弱的。人与人、环境有那么多的碰撞,我们的精神常常遭遇如同疾旋着的机器齿轮的切割,有太多被肢解的碎片。所以,我们今天读《诗经》里的那些植物,不无感慨。如果说人能够体察那些植物骨子里的喜怒悲哀,人自己何尝没有呢?面对无法抗衡的外在世界,人,更何以堪。所以,人,要设法改变世界,使这个世界更美好。但如同作者在书中所说,“站在自然里,我们的心应该会富足一些、滋润一些,也会更平和一些。”
与自然相处,人有许多话想说。人,充满了机心,而自然是没有的。自然的葱茏和勃发里,有它不可替代的本色。人与自然,可以无拘无束的对话。作者希望人们在忙乱的世界里不要疏远自然,而写这本书就是为了想要在人心和自然之间架起可弹奏的钢琴。书中的文字值得嘉许,注重于情趣的表达,语言是凝然、乖巧,有情味,咏之叹之,一任情感的回环,品滋它们,我们的耳旁仿佛有丝竹般轻扬的音乐。是书当作读书笔记来看也罢,当作散文作品来读也罢,伴随着娓娓的解说,时见思辨的火花,诗性妙喻的表达,并且充满人间的烟火味。呵,在现代都市灰蒙蒙的上空,在夜里无人倾诉的寂寞里,像台湾校园歌曲所唱的,还有一支短笛在吹响。那是人的性灵和爱心之歌。忍不住,我要摘引解蒹葭的《芦苇之伤》里的一段:“月亮薄得如磨了千百遍的玉镜,太阳厚得如烧不尽的山火。我羡慕它们在薄凉的清晨,能这么不期而遇,这个时候,百鸟欢鸣,虫儿歌唱。风来了,拂动芦苇叶上的露珠,暗露的湿痕未干,你的影子不在。我惶惶然地问路上忙碌的渔女,能不能告诉我,所谓伊人,可是在水一方?”

作者简介:王雅军,上海市作家协会会员。1952年生,1969年上山下乡赴北大荒,后期参与组织垦区文学创作。在国内报刊发表杂文、论文、随笔、札记、书评、书话等数百篇。出版《人生音响》(诗集,合作)、《与伟人对话》(散文诗集)、《外国科幻故事精品》(编译)、《秋水喁语》(散文诗集)、《作文象征用语经典》(随笔集)、《秋天的马拉松》(日记体散文)、《幽谷里的缅想》(散文、散文诗合集)、《书带芊芊》(书评、书话)、《归程的跫音》(散文诗集)、《内心图像》(散文诗集),另有上海辞书出版社出版的辞典系列,共二十余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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