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夜
那年,我初出校门,远离老家到北方“混饭碗”,对未来一片迷茫。
年底,父母来信说,过年别回家了,赶上赶下的,车站又乱,车上又没座位,花了盘缠去了路费,挣点钱都交给铁路了。
父母的意见,我的理解是,他们觉得我年轻出门少,担心我上错火车,又怕我遇到坏人……在他们想来,仿佛旅行中的各种风险,都会降落在我的身上。正所谓儿行千里,父母担忧。除此之外,一向节俭的父母,也心疼我回家往返的路费。
不回去过年,我当然会想家。但我早已习惯将思念深深压在心底。上中学时我一直住校,到北方后与家人更是山水远隔。离家的生活虽然有很多酸楚和无奈,但我早已学会适应。我相信我有足够的定力,淡化对父母家人的思念,我以为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大年夜,小小的厂区十分寂静。除了我,在厂里值班的还有一个伙伴,内蒙人,冬月里才来,因为想家,晚饭也没吃,早早睡了。
见他如此,我的心情也黯淡起来。想到自己来北方后的境遇,背井离乡,前路漫漫,我的心情愈发凝重了。厂区周围的村庄里,鞭炮声此起彼伏。我那思念家人的闸门,终于被这喧闹的鞭炮声冲开。
我披上大衣来到屋外,举目四望,只见不远处的空中,烟花团团、焰火簇簇——可惜这热闹的大年夜并不属于我,更不属于家中的父母。我的思绪如潮水般涌向千里之外的家中……
自我记事起,父亲都要在大年夜领着我一同“请祖先”(老家习俗,家中男丁参加),举行向祖先磕头的仪式。
在我还是淘气的顽童时,为防止我触犯“请祖先”时的禁忌,父亲总是手把手地教我磕头。年夜饭摆上饭桌后,我们便不可高声讲话,更不可触碰桌椅。我和父亲一前一后,面朝已经“落座”的祖先们跪下。父亲从我后面将我围抱,用他那双粗糙温暖的大手捉住我的一双小手,四掌合一。我们一齐向祖先们磕头。父亲口中念念有词:……读书进学、冇病冇痛……出入平安、万事顺遂……他向祖先们祈求着所有能想到的美好愿望。
此刻,想必父亲正在堂屋里“请祖先”,他定会祈求祖先保佑我和妹妹在外打工平安。没有我的陪同,他一定很失落。多年来,在我和父亲“请祖先”时,母亲、姐姐和妹妹总是在灶火房默默等候。这一次,母亲独坐灶火房的身影,该是多么孤单!
……
抬头望望天,星光闪烁。我仿佛看见:泛黄的灯光下,母亲坐在灶火旁,眼睛盯着灶口,默默地吸烟。从灶口透出的火光,闪动着,将母亲布满皱纹的脸庞映得通红。堂屋里,满桌酒菜热气袅袅,父亲起身轻轻拍去裤腿上的尘土。屋外,鞭炮声声……
起风了,我裹紧大衣,匆匆回到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