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小说】刘玉明《风雨大清河》(十四)
文/刘玉明
【作者简介】刘玉明,四川三台县人,生于1979年,四川省作协会员。2009年开始小说创作,有短、中、长篇小说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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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九红见秋秋赤身裸体跪倒在地上,心里觉得凄然,说:“给她件衣服穿上,免得看了碍眼。”刘三江让邱麻子去拿衣裳,邱麻子把一对眼珠子黏在秋秋身上,竟舍不得离开。刘三江喊了几声,他才惶惶急急地去了。堂屋里点了几支火把,燃得噼噼驳驳直响,火焰子在空中一舔一舔,仿佛黑暗夜兽的红舌头。素清脸色冷峻,坐在椅子上,说:“老爷子,您让我当着后院里的主,如今出了伤风败俗的事情,我的罪责可大了。今天我得给您老一个说法。”老太爷说:“我是信任你的,该怎么做,你自己拿主意,不要让我劳神。”
刘三江平时看素清温温顺顺的,哪里见过她严厉一回,也不言语,要看她如何处理。素清淡淡地问秋秋,我平时待你好不好?秋秋磕着牙齿,说:“三少奶奶恩典,看在往日伺候您的份上就饶了我这一次,我再也不敢了。”素清说:“不是我不给你机会,是你做得过火了。我们刘家是清白人家,哪里容得你们在这里污秽来败坏家声?你平时也是小心的,我记着呢。给你两条路,你自己选。”
秋秋磕头出血,说:“三少奶奶慈悲,只要放了我就是做牛做马我也愿意。”素清说道:“我也不要你做牛马,你不是喜欢男人么,你就到窑子里去伺候那些臭男人去,千人搞万人掏舒坦死你;二是你自己了断,清清白白的走了,我还会在菩萨面前替你超度的。两条路你自己看着办。”她的话语不急不缓,听得的人都屏住呼吸。九红暗叹素清心毒,小宛不由得打了个冷战。邱麻子脸色死灰,把眼睛朝刘三江瞅。秋秋听罢,绝望地尖叫一声:“三少奶奶,你行行好,不要……”素清骂道:“你敢做得不要脸的事情,连个死都做不得?”
秋秋红了眼,把素清看了半晌,爆声大笑,嘶哑着嗓子,说:“原以为你是个吃斋念佛的善心,却狠得豺狼似的。你这个假善人,不得好死!”素清冷笑:“骂得好,你就尽心地骂,像你这样的骚蹄子就是死了也要被鬼日的。”秋秋眼睛里流出深深的怨恨,说:“素清,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小宛于心不忍,要劝素清饶她,却见老太爷把死鱼般的眼睛盯着自己,便把头垂得低低的。九红见素清把威风抖得尽了,笑着说:“姐姐息息气,不要让个小骚蹄子气坏了身子。”素清接过她递来的茶,吃了一口,说:“你是不晓得,这些东西不好生拾掇拾掇,将来家里还不成了骚狐狸窝?”
九红轻轻地给她捏拿肩膀,说:“有姐姐这么精细的人来把持,家里的下人哪里还敢做出出格的事情来?”素清笑着说:“妹妹的面子我是不能不给的,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饶,要给她长一点记性,免得其他人跟着走样。”吩咐把秋秋拖下去用竹片狠打。邱麻子在堂屋里听着噼噼啪啪的肉响,脸上的肉一抽一抽。刘三江笑道:“你狗日的心疼了?”邱麻子干笑道:“三爷说笑话了,我哪里是……那个……日轱辘棒槌的…敢闻腥腥的……”
秋秋哎哎哟哟地叫骂:“素清你个不得好死的,诓骗我给老东西做什么小,现在也叫他玩得够了,就——哎呦——”
素清见老太爷脸色沉了下来,便说:“打,使劲儿打,打不死她这个贱蹄子干饭就白喂了你们!”
九红端起茶啜了一小口,笑道:“没有见过这么野性的丫头,身上都痛了嘴里还不饶人。姐姐,您也甭跟她计较,放心里坏了身子不好。教训教训就是了,打死了怕折了老爷子的福呢。”
素清看了九红一眼,似笑非笑,道:“妹子放心,这些都是有数的,竹片都落在肉多的地方让她吃吃苦头,还死不了的。”
九红啧啧说:“有一句怎么说来着,坐堂上听堂下竹片儿敲得欢,不怕你枉死先做回肉夹棍让我心里面舒坦。今天听着这声音真切,比得上小时候第一次穿花衣裳。”素清笑道:“你倒是安逸,说得我没穿过花衣裳似的。好了,好了,看在你的面子上就饶了这个丫头。老爷子,您说呢?”
老太爷把铜烟壶端在手里,看九红神气安闲,素清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心里感叹:两个都是人尖子,将来怎么得了。说:“我看这丫头教训得够了,就放了她罢。”
邱麻子跑出去看时,秋秋背上衣服早被竹片抽烂了,血痕斑斑。便用手去搀她。秋秋把胳膊一摔,一口唾沫吐在他脸上,挣扎着进屋来,给九红磕了个头。九红冷冷道:“你该感谢老太爷和三少奶奶的。”秋秋不言声,双手抠着地面,眼圈儿早红透了,滴下几滴泪水来。
“这小蹄子也造孽,我看让她离开大院的好,免得乡场里的人说闲话,对院里不好。”九红对老太爷说。老太爷吐出一缕烟来,说:“看在平日的份上,放她回老家去吧,省得丢人现眼的。”
素清让人把秋秋弄出门去。胡朝朝见九红求情饶了秋秋,便挪动双腿跪在九红面前一个劲儿的磕头。素清憎恨胡朝朝,要整治他一番。便说:“这个臭男人饶他不得。”九红鄙弃胡朝朝下作,每日里像狗一样盯着自己,便不救他,撇开脸,对素清说:“都是姐姐做主。姐姐是菩萨心肠的,先前听老人们说赖皮蛇也咬死过人的。”素清见胡朝朝的狼狈样儿心里有些软了,听了九红这话,分明是要把胡朝朝往死里赶,心里便有些不快,对老太爷说:“您老看怎么处置?”刘三江走上去踢了胡朝朝一脚,骂道:“你瞎了狗眼的,俗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你倒好啃起家里的来了。”胡朝朝憋涨着脸,呜呜直叫,刘三江一把把他嘴上的草扯出来。胡朝朝哭着说:“三爷,三爷,我是瞎了狗眼了,你饶了我这一回吧。”刘三江有心要维护他,叹了口气说:“你也是吃了馄饨的把心蒙狠了。看你平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就饶你一次。”胡朝朝感激得涕泪长流,哽咽着说:“三爷,我的好三爷,我就是做狗也是三爷你的狗儿。”刘三江踢了他一下,笑着说:“起来吧,你个兔崽子,看你今后还敢不?”胡朝朝说:“不敢了,不敢了。”九红笑着说:“哟,原来还有比菩萨更大的佛祖呢。我不是菩萨,他也偏来给我磕头。”素清见她话里带枪夹棍,心里便疙疙瘩瘩的,说:“老太爷,胡朝朝坏了您老的声名万万饶不得的。”胡朝朝听得一呆,身子一软,又跪倒在刘三江面前。刘三江见素清不卖他的面子,心里很不痛快,当着老太爷的面也不好驳她。老太爷坐在那里,把几个人看得清清楚楚的,吐了一口烟雾,说:“胡朝朝还是有功劳的,那年收租大河被人打,若不是他维护周全,大河的命早丢了。”刘大河频频点头。老太爷又说:“他也是被那个狐狸精迷了心窍才干出这等丑事来的,也不能一味怪他。”指着胡朝朝说,“但刘家你是不能呆的了,回乡下种田去吧。”胡朝朝把头磕得砰砰直响,说:“老爷子再生之恩我永世不敢忘记。我一定会谨记老爷子的话,不敢胡来,回乡下种田去。”老太爷摆了摆手,说:“你走吧,不要再回清河来了。”
胡朝朝爬起来,又是惊喜又是丧气,恨恨地剜了邱麻子一眼,走出门去。素清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心里责怪老太爷只晓得维护儿子,不给自己面子。恨不能不当这个家了。老太爷让众人休息去,只是素清和邱麻子陪着,说要说说话。老太爷对素清说:“不是我不给你留面子,三江一心要护着胡朝朝。我怕你和他闹得生分了不好。胡朝朝连我的女人也敢弄,我岂有不恨他的。邱麻子,你找个僻静的地方把他收拾了,免得他出去说是非。”
邱麻子听了老太爷的话,感叹他想得周全。老太爷叮嘱他要做得利索一点。素清方才高兴起来,说:“您老心眼里还是维护着我的。”老太爷道:“你每天念经辛苦要多歇歇,不要把自己搞累了。我发散的事情你也要放在心上。”素清想起小宛说的那个了凡来,便说:“您老放心,我物色了一个比秋秋还好的,只是她是个没吃过荤腥的尼姑,怕您不喜欢。”老太爷诧道:“她是静心伺佛的人,恐怕……”
素清说:“我见她极是愿意的,就怕小宛嫂嫂不干。”老太爷说:“这干她小宛什么事?”素清便把小宛勾引了凡的事情说给老太爷听了,说:“大哥想把了凡弄到床上做个肉菩萨,小宛不知道怎地就答应了,却是奇怪得很?如果让她伺候您老,怕他们俩不高兴。”老太爷暗喜,想还有这般妙人,许是在庙里呆的久了,要尝尝人世间的香火。自己一把年纪了什么女人没有碰过,尼姑倒还是第一次。心里便起起伏伏,说:“你去给小宛说说,如果能够成功,就让她在茶馆里多一份花销。大河那里就算了,他跟小宛都七八年了不见起色,连个娃娃都搞不出来,还说什么了凡了俗的。”素清自去给小宛说这件事。老太爷在屋子里细思了凡,把她的影子在脑子里勾勒了一回,想天下还有这般好受活?
刘四海受到苟先生的鼓励,决心要在清河做出一番事业。老太爷想这个儿子终是要理家的,便把茶馆给他打理。刘四海把茶馆里枝枝杈杈的东西去了,改名“闲赋楼”,清一色瓷杯盖碗,并备了书案笔墨,以便诗词助兴。苟先生带了一帮子人来祝贺,称赞刘四海给清河注入了新鲜气味,“闲赋楼”定能成为文人聚会的好地方。刘四海高兴万分,苟先生情怀疏落,形迹闲散,能够来捧场是莫大的荣幸。刘四海恭恭敬敬请他手书牌匾,苟先生欣然应允,把“闲赋楼”三字写得龙飞凤舞,墨迹淋漓挂在楼檐口,众人高声叫好。吃了一回茶,又吃了几回酒,吟诗作赋,留下墨宝散了。
素清把老太爷说得心动,便来找小宛商量。小宛先是吃了一惊,说:“我哪里认得什么了凡的?”素清曲里拐弯的掏她话儿,说:“是老太爷喜欢那个小尼姑,她又不是什么和尚金宝贝儿,嫂嫂怎地看得那么重?”小宛看她笑得慈眉善目的,心里就怵她。素清的手狠她是见过的,生怕素清把自己和净空的事拿出来说。便说:“了凡是尼姑到底说得动说不动,我也不清楚,只好去试试。”素清笑着说:“大嫂真是个明事理的人,怪不得大哥把你宠得宝贝儿似的。你是能说会道的主儿,了凡还不是乖乖听你的。”小宛心里暗骂,素清说:“只要大嫂把这件事情办成了,老太爷一高兴,哪里只是茶馆里多一份钱?”妯娌俩个在屋子里亲亲热热,说些私房话。刘大河从茶馆里回来说:“四弟把茶馆弄得像书房似的,还有屁的客人去喝茶打牌勾女人?”素清笑道:“你不要小瞧了四弟,他是读了书的,兴许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刘大河哼了一声,捧起茶壶咕咕咚咚喝了一气。小宛惦记着那里面有一份子钱忙跑去看,见里面人来人往,苟先生咬着笔杆给茶馆写诗,想素清果然说得没错,四海打理茶馆还是在行的。只要生意好,自己不操心就多一份钱,哪有不高兴的。便兴致勃勃地坐了滑竿去庵里找了凡去了。
刘四海的茶馆开张,乡场里的人来看了回热闹,都说刘四海好大面子请得动苟先生。喝茶的都是读书人,写的字画把茶馆四面墙壁都挂满了,不简单!但乡场里进茶馆喝茶的却少,等苟先生一走,人们便三三两两地都散了。一连数日,偶尔进来几个汉子见里面没有赌牌,便骂骂喋喋地走了。后来就门可罗雀。刘四海便给几个伙计讲天下形势,道:“凡事不可心急,清河变革须从这个茶馆开始。”几个伙计开始还颇有兴趣,把听到的稀奇事儿在乡场里说与众人听。乡人都惊惶,道,莫不是又要变天了?打烂了龙庭,把整块肉分成几十块,还不甘休非要闹个天翻地覆?议论了几日,便以为刘四海要变清河的天捣烂清河风水,都暗地里防着他。等了许久,也没有见刘四海做出变天的事情来,方才舒了一口气。那几个伙计听嫌烦了刘四海的唠叨,待他开讲时便坐在那里打瞌睡。没人上茶馆来喝茶了。小宛听说后,气急败坏地把刘大河骂了一回。刘大河说:“我说老四不是做生意的料,老太爷和素清偏说他行。你看,现在生意秋起来了可咋办?”小宛想老太爷倒是和了凡搭上了,自己茶馆里的钱连个影影也没有见着,又急了一回。刘大河是指望不上的,贾德义先前答应帮自己,说不得他还能够把茶馆、酒楼都给自己拢过来。到时间小宛就是刘家的主儿了,素清算个啥?她合计了一宿,决定还是找贾德义帮忙,俩人亲热了一回,商量如何让老太爷把茶馆盘给贾德义。
刘四海的壮举没有等到云开日出就灰灭了。除了苟先生带了几个人来喝了回茶,又不好意思收钱,倒把茶叶钱也填埋了进去。刘四海不由得气丧。素清带了九红来茶馆看他时,他老远觑见便急急忙忙地躲了,不是怕嫂嫂说他做不得生意,是怕见了九红尴尬。素清问打杂的四少爷哪里去了,都打瞌睡似地,说没有见到人,怕是和苟先生喝酒解闷去了。九红心里闷闷不乐。素清想四弟终是纸上谈兵,又年少气盛,在生意上栽了跟斗,难免会难过。叹了一回,说:“让四少爷回家里,就说老太爷让他去祠堂里祭拜祖宗。中午还有个清明会的,族人们都来了,怎么少得了他?”
祠堂里香烟缭绕,老太爷在一堂子的族人里没见着刘四海,心里有些不痛快。中午时分,天色黯淡下来,空中还隐隐有雷声在闷里闷气地滚动。“不等了。”他对刘三江说,“这个不孝子,连祖老先人都搞忘记了。”刘三江发蜡、点了一柱香,递给老太爷,口里唱念道:“刘氏宗亲,叩拜——祖先——先灵!”老太爷把香火在额头上挨了一下,腰杆一挺,板着面孔,低声说:“刘氏祖先在上,请领受后辈香火。”对着神位牌子做了几个揖,跪拜在地上。祠堂里呼啦一声跪倒一片,把头磕得山响。老太爷颤巍巍起身,把手里檀香插在香炉里,见做祭品的烤乳猪上面蹲着一大蜘蛛——在那里吃油,顺手一指头弹出老远。众人听得啪的一声响,都抬了头看——刘四海水淋淋的跑进祠堂来。
老太爷见那只蜘蛛在神榜上面裂开来,流出淡绿的血水,把神榜上的“师”字浸染成一团。原来一指头把蜘蛛弹死了。老太爷拿手抹那只死蜘蛛,猛然见神榜上的“师”字竟没了!他呆了呆,觉得气闷的紧,咚咚地退了几步,想莫不是祖老先人显圣,说我刘氏有所欠缺?
他心里昏乱,又瞥一眼神榜,那只死蜘蛛忽忽悠悠地从眼前爬了过去。众人也看得清楚,心里头都凉丝丝的,觉得浑身发冷。就听见半空里咔吧一声响,好似云层断裂开来。凭空里一窜雷在头顶炸开。老太爷吓得一哆嗦,一股冷风挨着面皮劈下来,不由得吃了一惊。看时,面前的供桌上赫然一个汤圆大小的白石头,滴溜溜直转!那供桌上摆放的烤乳猪被砸翻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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