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世界》续：19 金秀：少平哥，对不起，我失态了
作者/踪影
金秀见我热情招呼：少平哥！我说去叫上你的，惠英姐说明明早把你叫来了。
我禁不住脸上漫过一阵热潮，说：明明想让我给他玩会儿。好在此时，明明的小手正拉着我看他画的画儿，见妈妈领了金秀进来，也不打声招呼。惠英姐嗔怒道：这孩子，阿姨来了，问阿姨好！明明这才停下来，向金秀说：阿姨好！
自从和安锁子那次长谈，在惠英姐这里，我常会有些不自禁的羞愧。也因此，很少来惠英姐这里吃饭了。只有在星期天，明明跑去宿舍叫我，我才跟明明说笑玩耍一会儿，来到惠英姐的小院里，一只狗狗——小黑子，一个娃娃——明明，一个主妇——惠英，这样一个温馨的小院，几个小菜，一壶小酒，可谓人间桃花源了。吃了饭，惠英姐就会说：明明乖，不要老缠着叔叔，叔叔忙着复习功课哩。今天，惠英姐请了金秀来，实在有些意外。那一刻，我几乎是难以应对了。幸好明明为我解围。
吃饭的时候，惠英姐、金秀、明明，我们四个人围坐在一起，惠英姐把温好的酒，给我们一人满上一杯（明明的是果汁）。惠英姐端起酒杯，说：金大夫，少平，姐今天请了你们两个来，主要是给少平这次进城考试践个行，再就是……就是姐知道你们都是双水村人，俗话说得好：人到他乡，才知故土亲，又说：山不亲水亲，水不亲人亲，你们两个，是山亲水亲，人更亲。姐虽然不是双水村人，可是自打少平来了大牙湾，姐就认下这弟弟了。姐先喝一杯，说下一句话：姐想认下金秀妹妹。
惠英姐说着，端起酒杯，仰脖一口喝下，接着又给自己满上了一杯，说：金秀、少平，你们要是同意呐，咱就一起喝一杯，要是不同意，不端酒杯就就行了。
惠英姐利索地喝酒，爽快地说话，那一刻，我一下子蒙了。惠英姐是什么时候跟金秀走这么近了，惠英姐是不是知道金秀来大牙湾的真正用意呢？金秀和惠英姐都端起了酒杯，我的思绪正在混乱中寻找答案。金秀和惠英姐几乎是同频道地叫了一声：少平！
我猛然醒悟，尴尬地笑了一笑，端起酒杯，说：谢谢！我到大牙湾，多亏了师傅和惠英姐的照顾，这杯酒也是我敬惠英姐的。说着，我眼睛一热，竟然有些泪花花的。明明圆睁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听着我们说话，小家伙可能看我有点异常，弱弱地叫了一声“叔叔！”
惠英姐也两眼闪着泪花，说：少平，这样说的话，姐更应该感谢你呀！你对姐和明明的照顾，我们娘俩几辈子都还不完哩。我们娘俩在这大牙湾没亲没顾的，幸亏有你这个弟弟。往后，姐在这大牙湾就有一个妹妹了，一个弟弟一个妹妹，是姐的福气呀！
金秀端着酒杯站了起来，说：感动地叫了一声：姐！妹妹认下姐了。从今往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再不要说谁感谢谁的话了。
惠英姐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她抬手抹了一把，说：姐今天有了妹妹了，明明，来，我们一起喝，从今起，金秀就是明明亲姨了。
气氛从凝重变成了活跃，惠英姐、金秀、明明，我们四个人端起酒杯（明明是果汁），我们一起干了杯中酒。酒香配以菜香，菜香佐以亲情，这顿饭，虽然开始有些尴尬伴随，但惠英姐善解人意，在无形中化解了我内心的不安。
饭后，金秀看看我，说：少平哥，我要回宿舍了。
我略微犹豫，便点点头，说：一起走吧。
明明的小手一直拉着我的大手，惠英姐亲切和金秀牵着手，两人走在我和明明身后，说着悄悄话，小黑子也在后面晃晃悠悠地跟着，它跟我已经没有从前的亲热劲儿，只是寸步不离地跟在明明后面。直到把我和金秀到小院外面大路上，才恋恋不舍地回去了。
我和金秀默默地走着，一时间没有话题。这是我的常态。在金秀面前，我有些木讷，不知道话从何处说起。我们几乎是肩并肩走着，相互间听着脚步的沙沙声，也听着自己的心跳声。终于，金秀叫了我，她说：少平哥，惠英姐，她人真的很好。我现在真正明白了，你为什么提起明明和惠英姐那么亲切。可惜，我没见过你师傅，见了惠英姐，我想，你师傅的好，我也是见了的。
是的。师傅在世的时候，对我很好，我是得了师傅和惠英姐的帮助，才顺利通过矿上复检，成为大牙湾正式工人的，一次我感冒发烧，师傅让我在他家住下，让惠英姐给我做饭，……惠英姐和师傅都是我的恩人。
少平哥，是你人好，才处处遇到好人的，少平哥，你是不知自己有多好。有时候，我常想，人与人之间，也许真像老人们常说的那样：一个人有多少恩德和报应，都是上天所赐，是千百年的修炼，是灵河岸三生石上记录在案的，不能随意更改，也不能够更改的缘分。
我不置可否，但也无话可说，只是弱弱地“嗯”了一声，那声音似乎只有我自己听到了。
只从金秀来了大牙湾，每当闲暇时刻，我的思绪就被一种无形的牵挂撕扯着，禁不住在惠英姐和金秀之间思前想后，牵挂惠英姐和明明的日常生活，为金秀在大牙湾这样一个偏僻的矿山而担忧。金秀跟惠英姐不一样，她是个没吃过苦的女孩，在省城大学毕业，又有机会在省城工作。为了我这个苦难中成长的孩子，她如此飞蛾扑火一般地来到大牙湾，令人感动，又令人心痛。然而，我又常常陷入矛盾之中，对金秀热烈纯真感情感动到心痛，又觉得这情感是那样的虚无和飘渺。就像晓霞对我的感情，常常是我处在不敢相信，又犹在眼前的感觉。晓霞牺牲了，看到晓霞留下的日记，那日记是车载斗量，都难以承载得起的重量，那炙热到令我的心都溶化了的称呼和言语：“我那亲爱的，掏炭的男人……”读晓霞的日记，我心一次次撕扯着疼痛，我在心里骂自己曾经的疑惑和徘徊，是多么的可耻。
金秀的感情让我深陷于矛盾之中。但又觉得一个大男人，对一个女孩不该是这样的冷落。可是，我该说些什么呢？我轻轻地叹息一声，说：也许吧，但那些都是老一辈人为自己的命运而慨叹之语，也可以说是一种无奈之下的自我安慰吧！就像我，刚到黄原揽工那会儿，就想着能被一个工头领走，有活干，有饭吃，有地儿睡，就是我的幸福生活了。
后来，遇到了曹支书，再次遇到了晓霞，……。如今矿上支持我脱产带工资去学习，这一步步地走过来，有些事情，连我自己都有些不信了。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对我孙少平青眼相看？细想，大概是因为我的从不放弃，不怕吃苦，还有见不得谁被欺负，见不得欺诈，见不得弱者受苦。所以，上天才总是让我看到希望的吧！
金秀，非常感谢你对哥的好。可是，你想过没有，哥只是你小姑娘时期的一个幻影而已。如今，你虽然长大了，但你对哥的情感还依然停留在小姑娘时期看哥的目光里。金秀，你是被一种幻觉给欺骗了。你还是多年前的那个小姑娘，可是，哥已经不是从前的八个孙少平了呀！所以，哥不得不说，你这次来大牙湾，真的是太盲目了呀！
金秀并不接话，医院职工宿舍就要到了，我送金秀都楼下的时候，又说：金秀，哥今晚说的话，你要好好想想…….，金秀车转身，扑到我怀里，呜呜地哭了。
我的心脏一下子怦怦地跳到慌乱不堪，我不知道该怎样才能抚慰金秀，只说：金秀，不哭，你……你这样让哥更难过哩。我的安慰使金秀哭得更加伤心了。我只好沉默，任由金秀伏在我怀里哭。
后来，金秀哭得没力气了。我说：金秀，哥明天就要出发，去考试了，你得祝福哥金榜题名啊！
金秀破涕为笑，说：少平哥，对不起，我失态了。你明天去城里考试，我不该给你添乱。少平哥，你好好去考，妹妹知道，这世界上没有能难倒哥的事。我有预感，你一定会考上的，晓霞姐在天之灵也会保佑你的。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