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坊·美文」宋爱香｜使命和生命
作家新
干线
使命和生命
2002年冬天的一个早晨，雾霾很重，天空低沉，冷风肆虐地席卷着大地。我像往常一样起床、洗漱，去医院上班，一切都再正常不过。
有一天，妇产科门诊来了一个孕妇，看样子20岁出头的样子，陪同一起的是一个年龄稍大的阿姨，介绍说是她的妈妈。但看起来好像不是很亲密的样子。
经过初步诊断，妊娠已37周了，已经开始假宫缩，看样子马上就要临产了。
当时正值疫情严重时期，我们医院的中心工作都放在了疫情防控上，病床都腾出来收治隔离的患者。而且住院病人的手续和审批都十分繁琐，小护士就想拒收这个随时可能变成产妇的“孕妇”。
特殊时期，小护士的做法也无可非议。但看到孕妇那失望的眼神，我突然觉得有点对不起身上的白大褂。出于医者仁心，我急忙拦住即将出门的孕妇，询问她最近有没有接触外地回来的人员，有没有咳嗽，不舒服的症状。并用手在他额头上感受了一下，有点轻微发烫。我赶紧安排护士给她量体温，还好在正常范围。
在完全排除孕妇疫情没有接触感染风险后，我坚持自己的意见，向院部要求把她留下来。我专门向院领导进行了申请，并签了责任状。为了安全起见，专门协调给她安排一个单间，防止传染性肺炎的可能。
住下当晚十点左右，产妇就开始规律宫缩了，我命令护士给她做产前消毒，随时准备接产。
作为一个主治医师，我又详细询问产妇的个人信息：年龄、住址、爱人、父母、工作单位等具体情况。产妇却吱吱呜呜，交代不清。我又询问陪同她一起来的阿姨，她也说不清楚。
我很生气，拍着桌子说：现在是什么时候啊！非典疫情期全民紧张防控。我冒着被传染、背责任的危险接收你们，你再不说详细点，我也不管你了！
旁边的护士都怪我多管闲事，自己找罪受。
但我觉得这是一个医生的本分。我看出产妇痛苦而又无法言表的神情，明显感觉到有什么难言之隐。我借机把护士打发出去，单独跟她聊了几句。
这个涉世未深的姑娘，红着脸说出了自己悲惨的遭遇。她说自己有眼无珠，被一个相处五年的男人甩了。被抛弃后才发现已经怀孕三个月了，过了人工流产的期限，只好等着分娩后再做打算。未婚先育她也不敢告诉家人，陪她来的那个阿姨并不是她的妈妈，是她的邻居，在一个饭店打工，知道此事后，担心她的安危，特意请假过来陪她的。我平生最愤恨那种不责任的男人，听着她那断断续续的叙述，我不再生气了，反而多了些同情。
由于是头胎，还是臀位，孕妇有些紧张，生产异常艰难。我帮她做了胎心监护，发现胎儿一切指标正常，就冒险做胎位外倒转术，具体做法是：用手在腹壁上摸到胎儿的头后，把胎儿的头慢慢转到骨盆腔里，再把臀部推上去。
也许是上天有眼，虽然很困难，这次艰险的复位术竟然一次成功!胎头顺利的转回了骨盆腔内。为了加快产程，我又给她静脉滴注微量的缩宫素。果然，宫缩一阵紧似一阵，漫长的一个晚上过去了，我们耐心等待着的婴儿的出生。
看着她痛苦不堪的样子，我在心里又把那个狼心狗肺的男人骂了上百遍。在我们的不断安抚和帮助下，她的宫颈口在慢慢打开。
其实这样的情况我们经常遇到，但现在是非常时期，就显得如临大敌了。我们都穿着厚重的隔离服，动作稍显笨拙。
终于，婴儿的小脑袋显露出来。我当机立断，请来科主任协助进行外阴侧切术助娩。所有人严阵以待，能插得上手的，都介入了产妇的分娩战斗中。我们都卯足了劲儿，希望用一场完完全全的胜利来打破疫情压抑的气氛。
整个科室的医生护士彻夜未眠，都在等待着孕妇下一阵宫缩的来临。
黎明时分，一声清脆的婴儿哭啼声在产房久久回荡。一个粉嘟嘟、胖乎乎的女婴降临了。医生护士们都笑了，像清晨的阳光一样灿烂。
在疫情笼罩死气沉沉的日子里，那种生命降临的喜悦让我们都激动不已，像是一束希望之光在向世界宣告生命的顽强和生生不息，似乎在暗示疫情的雾霾很快会一扫而光。
看着小女孩漂亮的小脸蛋，红艳艳的小嘴唇，产妇又哭又笑。我感觉得到她并没有因为新生命的到来而增添多少喜悦，反而显得忧心忡忡。我也理解此刻她内心深处的无奈。我迅速下了医嘱，做好产后复原的医嘱，就离开了。
这时我想起我一个卫校同学，在距离县城较远的乡镇医院上班，外科大夫，在方圆几里还小有名气。就是天公不作美，结婚十年了没有生育。她曾经专门给我说过，有机会的话给她找个小宝宝，男孩女孩都可以。
我灵机一动，在询问了产妇的意见后，悄悄联系了我的同学。同学高兴极了，急忙和她老公开车过来看小孩，他们对小孩爱不释手。
产妇虽然有太多不舍，但我相信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大概半个月后，产妇痊愈出院了。她太年轻了，略显稚嫩的脸上还并没有领会出生命真正的意义，但未来的路很长，我祝愿她未来可以收获真正的幸福。临走时，她满含热泪向我深深鞠躬并致谢。
她出院的那天阳光异常灿烂，白大褂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事情就这样悄悄地发生，又默默地结束了。
若干年后，有一次我应邀去我的同学家玩。当年小女婴已经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姑娘在同学面前撒娇，同学将姑娘搂进怀里，看着他们其乐融融的样子，我开始庆幸自己当时的决定，想起那个艰难的夜晚，我想也许生命本身就是奇迹，能够带给我们面对所有困难的勇气和力量。
后来，在党中央的坚强领导下，在全国上下齐心协力的努力下，在无数白衣战友的艰苦鏖战下，我们终于战胜了非典疫情。
经过非典疫情的洗礼，世界又恢复了往常的安乐祥和。我们形成了伟大的抗击非典精神，而我对生命的意义又有了新的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