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作家•年集备选•散文】父子情‖单体舜（山东）

【作者简介】

单体舜 男，数学专科毕业。祖籍山东省青岛西海岸新区六汪镇大沟村。喜欢读书写字，喜欢择善而从，喜欢精益求精。自2017年5月以来，已在各公众号上发表散文、随笔数十篇。现为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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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百佳传世经典散文年鉴（2018卷第一部）》备选作品

父子情

作者/单体舜（山东）

接到母亲的电话时，病危的父亲早已被送进了县人民医院的重症监护室，其严重程度可想而知。我顿时乱了方寸，随即跟妻子一起租车赶了过去。

只见父亲满身都是管子，呼吸的、排尿的、测心率的……父亲毫无意识，只是在呼吸机的辅助下，还保持着心跳。我一看就惊呆了，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我努力睁大自己的眼睛，这还是一向要强的父亲吗？我多么希望这是一场噩梦！看着生命垂危的父亲，昔日对他的成见和不满全都一扫而光。替而代之的，则是深深的忧虑和祈盼。

此时我才清醒地意识到，在至高无上的父子亲情面前，从前的一切是非恩怨都是那么微乎其微。多少年来，我们父子之间一直都存在着太多的误会。往事不堪回首，却偏偏会浮现在脑海中。

由于我从小就聪明伶俐，深得父亲的宠爱。读高中时，我们按照三年制的进度读完高一，即将升到高二时，学校因面临改建职业中学，把我们这一届学生的高中生涯由三年改为两年。这样，我们就只能囫囵吞枣地吞咽夹生饭了。

再加上一百多个回读生跟我们一起预选，学业就这么良莠不分地被草菅了。本来成绩优异的我，只因遇到这种特殊情况而“英雄无用武之地”了。我自然于心不甘。

本想央求父亲，让我再回读一番。不曾想“屋漏偏逢连夜雨”，我回家时，恰逢父亲胃出血初愈。当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父亲时，见父亲面有难色。

原来，当时身为民师的父亲担心自己眼下的身体状况难以承担地里的农活，就想让我也回家当民师，也好帮他分担一下。但那时我心气太高，一心只想回读考大学。

后来父亲就反复做我的思想工作，而且他还听说，有专科学历的民师，只要教龄满八年就可以转为公办教师，还列举了邻村某教师的实例。鉴于当时的现状，我就勉强答应了。

当我不太情愿地走上了父亲为我规划好的人生之路时，父亲却显得那么惴惴不安。似乎生怕因何风吹草动，一下子刮断他亲手递给我的那根救命稻草。我知道，父亲是没有任何恶意的。因为他始终坚信，无论干啥，只要肯勤奋努力，就没有成功不了的。

每到正月，昔日的同学都来找我玩。其中有许多人当时成绩都比我差，只因继续回读而考上了大学。我有一种低人一等的感觉，因此从不回访。有一回，父亲因此而责怪我，我就回敬道：“去丢人现眼吗？”

父亲也生气了，他反驳说：“非得比人家强，才去炫耀？”强烈的虚荣心使我跟父亲展开了冷战，我始终任性地坚持不去回访。现在想起，真是太幼稚了！可那时总是认为，不读大学的人生，就是不完美的人生。

我于1986年8月当了农村教师。我一边努力钻研教材，一边不断探索教法。在圆满完成教学任务的同时，于1987年5月考上了青岛教育学院的数学函大班。记得在进入考场之前，偶然遇到了昔日的一名高中同学。

他大吃一惊，“凭着你这样的高材生，也来考这个？”我无奈地笑了笑，心里却好痛！经过三年的顽强拼搏，工作进修两不误，我于1990年6月顺利取得了数学专科毕业证。

而当我拿到这张当时令许多人都羡慕不已的毕业证时，却兴致全无。因为此时，不仅父亲所说的，有专科学历且满八年教龄的民师可以转公办的政策早已荡然无存，就连函大同学中的公办教师，或者是1985年8月之前从教的民办教师，都可以享受到的那400元函大补贴，也没有我们的份。

我们成了“代课教师”，深造自然也就成了个人的私事。父亲一看，便傻了眼。我完全能够理解父亲当时那种失落的心情，他已经预感到，我们这些人的前途非常渺茫了。儿子的前途，可能就要被自己的一念之差断送了。

但坚强正直的父亲并没有因此而气馁。他仍然鼓励我：“好好干，无论在哪个年代，在教书育人的教育领域里，没有不注重教师学历和教学成绩的。”我也深信父亲的话有道理。那时候，从幼儿园到小学、初中的教师，拥有专科学历的，尚凤毛麟角。于是，我全力以赴地把整个身心都投入到教育事业中。

1995年2月，我在由山东大学主办的《中学生数学报》上发表了一篇一千多字的数学论文。由自己“包班”（同时教一个班级的语文和数学两门课程）的六年级，每个班共三十多名学生，在全镇年底统考和第二年的小升初统考中，进入全镇前百名的优等生皆接近半数。

学生赵娜，荣获了全镇唯一的市数学竞赛一等奖，创造了一个全镇无人企及的奇迹。年底我也被评为了优秀教师。

正当父亲对我满怀希望的时候，不料，在1998年的暑假中，上级领导却做出了“1986年8月之后从教的代课教师全部辞退”的决定。至于是何学历，是啥成绩，一概无人问津。此情此景，使父亲彻底傻了眼。此时他才明白，并非任何事情，都是靠勤奋努力所能办到的。有时候，只要走错一步，错过机会，虽百倍努力，亦于事无补。

在全镇代课教师被集体辞退之后，大家各奔东西，扬短弃长，在陌生的领域里，摸着石头过河。几经周折，我进入了镇办香菇厂。领导安排我带领大家干活。于是我起早贪黑，钻研业务，探索方法，最终使菌棒的成品率达到了百分之九十以上，令大家由衷赞叹。

尽管如此，我所在香菇厂终因领导者决策错误，而导致了企业破产。有时候，菌棒已经发育成熟，却无大棚安置，眼睁睁地毁掉。尤其是产销分家，各自以盈利为目的，严重损害了菇农的利益，影响了养香菇的积极性。

最为滑稽可笑的是，若干年以后，我竟因为当时为了企业的发展，遵照领导的安排，个人为企业顶名贷款（其实只是转账）而被法院传讯拘留。一心为公，兢兢业业，整个贷款过程没见一分钱，到头来却受到这样的“礼遇”。我的工资卡至今还被冻结着。我始终也没弄懂，我们的个别执法者，到底是在为谁做主。

当我费尽心思从工作人员那里借到电话时，我首先给父亲报了平安。不想电话那边传来的一向坚强无比的父亲的声音，竟有些颤抖：“千万要听话，别任性犟嘴。”知子莫若父，父亲生怕我因倔强而吃了眼前亏。

那分明是，父亲在爱莫能助地担心着儿子的安危。我随口答应着，泪水却情不自禁地夺眶而出。这就是看似冷漠无情的父亲！无论你身在何处，他都会时刻牵肠挂肚。

镇办企业破产后，我自己改建了一个香菇大棚。恰逢那年夏天雨涝，后墙几乎塌光。我心急如焚，却无能为力。关键时刻，父亲带领十几个父老乡亲从我们老家赶来了。足足花了三天功夫，才完全搞定。望着父亲和乡亲们渐渐远去的背影，我依依不舍，思绪万千，百感交集。悄悄地来，默默地去；不求回报，不需感激；一息尚存，心系子女——这就是父亲！

经过精心的配料、制棒、管理，终于产出了优质的香菇。而销售却成了更严峻的问题。跟父亲一起，租车到县城搞批发。家里无人管理香菇菌棒，于是风风火火，急不可耐。

善于察言观色、唯利是图的商贩们一眼就瞅出了端倪，于是一再砍价，直砍到成本难保。一旁的父亲，再也按捺不住。气愤地说：“不卖了！”可又有什么办法呢？父亲最终还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无情的现实，就是如此残酷！

那时候，虽然老家也有一个小集，但我从没去赶过。一则销量太小，二则总觉得自己毫无身份，无颜面对家乡父老。深深了解儿子的父亲，从没因此埋怨我。直到那天听人说，父亲经常在本村小集买蘑菇吃。我心里咯噔一下。我本人就卖蘑菇，竟忘记了养育自己的亲生父母，而让父亲去买别人的！

这是怎样的不孝啊！之后便偶尔托人捎点回家。我知道，已经退休在家的父亲，啥都不缺，只为尽心意而已。而更多的情形则是，每逢我们镇上大集时，父亲总会以看望孙子为由，给我们送来许多鱼肉之类的东西。我又何尝不知，这是父母对我们的殷切牵挂呢？

没想到，一向对生活充满无限憧憬和希望的父亲，却因高血压导致了严重的脑溢血！今年春天，父亲还在住处附近的闲地里栽了几行他平时最爱吃的红薯呢。前些日子，他还在乐观地跟母亲规划着今后美好的生活蓝图，更在望眼欲穿地盼着重孙呢。他有着无比强烈的求生欲望，他又怎能舍得离开自己这群亲骨肉呢？

父亲就这样一直维持着心跳。母亲说，父亲是在等，等我那在北京工作的三弟回来。三弟条件最优越，对父母也最有孝心。他一直都是父亲最疼爱的。

三弟回来后，父亲仍然保持着心跳，还是没有意识。凝视着昏迷不醒的父亲，三弟泪流满面。

他不断地念叨着，因工作太忙，上次没能赶回参加二侄子的婚礼，以致没能见上父亲最后一面。这真是终生最大的遗憾！幸亏还存有录像。当时父亲还在二孙子的婚礼上，万分欣喜地讲过话呢！

有时候，随着刺耳的警报声，心率测试仪上会出现一些杂乱无章的图案和数据。这时候，父亲就会浑身剧烈抖动。实在难以想象，父亲当时在承受着多大的痛苦！我们的心也在颤抖，在流血。

直到几天后的一个凌晨，父亲才停止了心跳。父亲在病倒了的这几天中已经长长了的胡须，我用颤抖的手拿起了剃须刀。父亲一生爱好整洁，必须保持他的良好形象。一想到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为父亲剃胡须，我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滑落。

我的眼前仿佛出现了小时候父亲为我们剃头的情景，被那双温暖的大手爱抚着，是那么温馨惬意！而如今，我们再也无缘得到父亲的爱抚了。我们成了一群，永远失去父爱的大孩子·……

愿父亲一路走好，到天堂安息、永生。至于我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您早已仁至义尽，不必有半点愧疚。有时候，苦难也未必是件坏事，正如孟子所说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毕竟，能否读大学，或是地位之高低，都不是人生的全部。无论身处何境，求真务实，干好本职，感恩亲人，回报社会，才是做人的至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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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2.05

世界作家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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