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之大者"的原版主角,刘惔却是超级毒舌,一不留神成了反"四风"的典型

"侠之大者"这个词,因金庸先生的武侠小说《神雕侠侣》而为众人熟知。所谓"为国为民,侠之大者",练功习武行走江湖,救人济困固然可敬,但终究还只能算"小侠",保国救民才是行侠仗义的最高境界。不过"侠之大者"的原出处,却是个贬义词。
东晋时镇西将军谢尚写信给扬州刺史殷浩,帮刘惔运作到会稽任职。殷浩回复拒绝道:刘真长(刘惔的字)这个人,联合同道之人,排挤有异见者,最为狭隘不过,我一直认为阁下对他屈尊相待已经很不值了,怎么还为他奔走?
殷浩对刘惔的评价,原文便是"标同伐异,侠之大者",这一故事记载于《世说新语》的《轻诋》篇,显然只能是差评。"侠"本来就可以通"狭",结合上下文来看,解释为"狭隘"应当没有问题。
作为"侠之大者"的原版主角,刘惔出身世族,不过年少时家境并不好,与母亲寄居京口,编卖草鞋为生。对于贫寒的境况,刘惔却毫不在意,反而以清明远达的气质风度出名,受到了王导等执政大佬的赏识,娶了晋明帝的女儿庐陵公主,官至丹阳尹。刘惔活跃于东晋名士圈,是个很有特点的人物。

一、毒舌损人,杀伤力不大,侮辱性极强

刘惔善于清谈,和当时名士一起坐而论道,基本上就没输过。士族子弟本就自带高傲品性,加上确实才气不凡,于是在清淡领域,刘惔眼里就没有几个看得上的人了。不但心里不待见,嘴上也不饶人,堪称当时第一毒舌。
殷浩曾经和刘惔清谈,苦辨多时仍然稍落下风。不过殷浩却不肯爽快认输,对于无法正面回答的论点,便用一些游词强行应付。殷浩离开以后,刘惔便一脸嫌弃地对人说,殷浩就是个乡巴佬,却硬要不自量力地学人清谈。其实殷浩的清谈本事也不差,刘惔也曾经落入其话术圈套,两人称得上是对手。但刘惔胜了一次便对对方大加贬低,言语颇为刻薄,确实有点狭隘。
刘惔看不起会稽王司马昱,在论及清谈水平时,公然评价其为二流货色,并毫不谦虚地给自己定为一流。司马昱对于刘惔还是很赏识提携的,不过刘惔照样不给面子。
刘惔与桓温交往还比较密切,但对桓温殊不尊重。刘惔曾经仗着酒意,把脚搁桓温脖子上。桓温忍了一会实在受不了,便把刘惔的脚拨开,刘惔的死党王濛居然还怪桓温失礼。而桓温上门拜访刘惔,刘惔却卧床不起,爱理不理的。桓温操起弹弓便打,刘惔当场炸毛,怒气冲冲地说,难道在这里你还要凭武力取胜吗?
自己随意戏耍桓温,却不允许桓温开自己玩笑,刘惔这是以雅量要求别人,以方正要求自己。这样双标也就算了,但反怼桓温的话,显然是骂桓温是"兵",拿门第出身说事。这就是骂人揭短,打人打脸,一点也不讲武德。
太尉郗鉴的儿子郗愔家里有个仆人很有才能,王羲之非常欣赏此人,曾经在刘惔面前对其大加称赞。刘惔问此人和郗愔相比如何,王羲之说当然只是仆人中的优秀人物,怎么能和郗愔比较。刘惔便不屑地说,连郗愔都不如,那也不过就是个普通奴仆而已。

梁武帝《古今书人优劣评》评:“郗愔书得意甚熟,而取妙特难,疏散风气,一无雅素。”

郗愔比起父亲郗鉴虽然是差了不少,但好歹是名门之后,在圈子里也有点名声,结果在刘惔眼里,水平却只配和奴仆相比,沦为鉴定奴仆优劣的参照物。刘惔向来轻视下层阶级,曾经公然表示绝对不能给"小人"哪怕一点点的结交机会,这样评价郗愔,那是不客气之极,完全不把郗愔放在眼里。
刘惔仗着清谈才能,喷这个贬那个,简直酷到没朋友,只和王濛意气相投。不过饶是他舌头毒辣无比,却也有吃瘪的时候。
刘惔和王濛向来看不起蔡谟,曾经故意下套,问蔡谟自我感觉和王衍比起来如何?蔡谟自陈不如王衍,刘王二人以为得计,相视一笑,又追问蔡谟觉得哪里不如王衍,想进一步看蔡谟的笑话。不料蔡谟不紧不慢地说道,因为王衍府上没有你们这样差劲的客人。蔡谟的回答机智无比,反击得非常痛快。刘王二人不怀好意,最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还有一次是桓温乘雪出猎,顺路拜访刘惔王濛。刘惔见桓温一身劲装,嘴巴又犯贱了,问桓温你这个老贼这身打扮去干什么?话虽是问去干什么,重点却强调桓温的穿着,毫无疑问还是讥笑桓温是"兵"。桓温这次不想再忍,回声呛道,我要是不做这些事,你们还能安稳地座谈?刘惔几个又无言以对,闹了个灰头土脸。
出来混终究是要还的,这话真的没说错。

二、眼光足够犀利,然而并没起到作用

刘惔热衷于清谈这种虚浮事情,看起来像是个会说不会做的人。然而刘惔并非只是一个座谈客,还是有一定的政治才能,看人的眼光非常老辣。最让人服气的,是他对桓温的判断极为准确,最后全部不出所料。
东晋南渡以来,世家大族轮流坐庄,继琅琊王氏之后,颍川庾氏接过执政地位。康帝驾崩穆帝继位时,刚好庾冰、庾翼兄弟先后去世,庾家后继无人,东晋权力格局面临重新洗牌。庾翼死时是安西将军,荆州刺史,都督江、荆、司、雍、梁、益六州军事,朝廷在商议接任人选时出现了争议。
庾翼死前上表,请求儿子庾爰之接任。朝廷大多数人觉得,庾翼坐镇上流经营荆州多年,已经获得了安定局面,不如顺水推舟就按庾翼的建议安排。而录尚书事的何充坚决反对,认为荆州是对抗北方强敌后赵的前线,门户地位非同小可,主政人物的选择不能儿戏。庾爰之太嫩,担不起这副担子。只有桓温英略过人,可以当此重任。
刘惔当时任丹杨尹,认为桓温虽然有才能,但却是个野心勃勃的枭雄人物,不加以制约的话,将来一定会成为朝廷的威胁,因此极力反对由桓温入主荆州这样的形胜之地。刘惔建议执政的会稽王司马昱亲自兼任,自己充当助手。被否决之后,刘惔又主动请缨,司马昱还是不同意。
最终桓温走马上任,其后的态势果然如刘惔预言的一样。桓温一改之前庾翼在北伐一事上雷声大雨点小的状况,主动出击平定蜀地的成汉政权,凭借这一奇功迅速坐大。桓温把自己掌握的地盘发展成了事实上的独立王国,并通过不断北伐积攒政治本钱,具备了专制朝政的实力,一度走到了要求司马家禅让的边缘。要不是第三次北伐过于自信遭遇枋头惨败,声望严重受挫,弄不好桓温就成功了。
桓温伐蜀的时候,朝廷诸人大多数都非常担心,认为桓温带领的人马并不多,深入地势险要的敌国作战实在难有胜算,只有刘惔认为桓温一定能成功。刘惔是根据平时的观察,说桓温这人善于赌博,没有必胜把握绝不出手,从来不冒风险偷鸡。桓温灭蜀的过程,确实也是有惊无险,刘惔看人的眼光也很毒。
朝廷当时没有采纳刘惔的意见,只怕也是没有办法,抵御外部威胁是当务之急,火烧眉毛也只能先顾眼下了。谁叫当时朝中无人,扒拉来扒拉去也就桓温拿得出手。你刘惔但凡有点实干才能,也不至于毛遂自荐被拒,不然又怎会让桓温出头。
不过如果当时朝廷听从了刘惔的建议,安排桓温以外的人接替庾翼,荆州无事也就罢了,要是抵挡不住北方后赵的进攻,刘惔恐怕就要背负嫉贤妒能的骂名了。无端撺掇朝廷猜忌有才干的将领,最后导致国家遭受巨大损失,放哪朝哪代都会被后人定性为奸臣,刘惔自然也跑不掉。

三、反"四风"的典型?其实没那回事

刘惔寿短,三十六岁就死于丹阳尹任上,官没有做得很大。史书说刘惔"为政清静,门无杂宾",大概就是无为而治的搞法。平素热衷于清谈,也不算太务实。刘惔死时,当时的文章好手名士孙绰为其撰写祭文,有一句评语"居官无官官之事,处事无事事之心",得到圈子里的一致同意,这两点倒是值得一提。
所谓"居官无官官之事",就是不把自己的官员身份太当回事,不刻意讲排场、摆架子。按现在的话说,就是不搞官僚主义,在讲究等级观念的当时,算是难能可贵了。所谓"处事无事事之心",恐怕就是说不为了做事而做事,为出政绩弄虚作假,搞面子工程形象工程什么的。按现在的话说,就是不搞形式主义。
但是如果要把刘惔当作反对官僚主义和形式主义的模范人物,却也非常勉强。因为刘惔并没有这个觉悟,也不是有意为之,他只是因为不屑和疏懒。
从刘惔对底层阶级的态度来看,等级观念还是很重的,平素也眼高于顶,没几个看得起的,不像是低调的人。那么刘惔不搞官僚主义,更大的可能只是认为官阶职务都是俗名而不足称道,唯有门第、学识、才辨等方面的优势才可以傲人,这倒也符合刘惔清淡名家的形象。
再看看刘惔"为政清静"的风格,估计也是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当时对于百姓讼告上官的行为,各地通行做法是予以举奏,刘惔则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不加理会。自己病危的时候,百姓要帮忙祈祷求福,家人也祭神请愿,刘惔全部制止。减法是做了不少,却没有什么加法,这种极简的作风,似乎更像是懒政而已。虽然不至于像王羲之的儿子王徽之那样离谱,连自己任职负责什么事务都不屑于去搞清楚,但多半也是疏于理事,也就比乱作为好一点。
所以孙绰祭文里这两句,是在刘惔实在乏善可陈的任职经历中,强行挖掘出来的个人亮点。不讲政绩,但讲作风,帮刘惔往脸上贴金。这样硬凑出来的好评,也算是挖空心思。

简介

手挥五弦:好读史,不求甚解,史海拾贝者一枚

END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