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榻上的救赎 孙恂传记(35)——再议俱乐部
正如老同学说的,俱乐部就像是我的闺女,在她没有成年之前,我是她的监护人。这些年,我就像老鹰捉小鸡游戏里那只母鸡,张开双翅,护着一群小鸡,促她成长,盼她独立,甚至恨铁不成钢。什么时候是她的成年礼?十周年,十五周年,抑或是二十周年?怎样完成她的成人过程?
俱乐部成立十周年大会在丰盛社区服务中心召开,来了近二百人。中国残联理事、华夏出版社书记李三友到会,称赞俱乐部做了许多有益的工作,应该存在下去,发展下去。之前,我们给各级残联都发了通知,却一致以“俱乐部未社团登记,不可聚众集会”为由不支持俱乐部聚会,社区服务中心也迟迟不敢明确表示能够提供活动场所。原本期望通过十周年庆的总结和展示,进一步研讨俱乐部发展方向,不料障碍却首先来自残联。我气愤,致信中国残联:俱乐部没有社团登记,并不是自身不去登记,而是无法获得登记。俱乐部成立十年了,以残疾人需求为导向,激励残疾人自立互助,积极参与社会生活,也获得各级领导的肯定。俱乐部成立十周年活动,残联态度冷淡,我很伤心。我无法对残友说残联不支持,是不愿意残友与残联产生抵触。俱乐部可以不办,我可以静心养病,但残疾人的需求在,仍会有人去做。李书记到会和讲话可能是为了缓和我的情绪。市残联副理事长吕争鸣带了妻子、孩子来,没有签到,没有参加小合唱,中途提早退了场。街道办事处主任亲自在楼下办公室值班,唯恐残疾人聚会就闹事。
俱乐部何去何从?一方面,来自残联方面的阻力制约了俱乐部的发展,另一方面,俱乐部核心成员都已届中年。当年多数人还没有工作,如今不仅都有了工作,甚至还是单位的骨干;当年的单身青年,如今都成立了小家庭,有的还有了孩子。偶尔相聚,仍然是海阔天空,但谈话的内容已经改变,经济、婚姻、儿女教育,还有多少时间和精力可以忙于俱乐部工作?有什么事还能引发大家的兴趣?
核心组扩大会议,我说:俱乐部是现在仅存的残疾人自助组织,自立互助是全人类都适合的理念。目前的状况面临危机,但危机不是危险,是机遇。俱乐部应以十周年,或者十五周年为转折,开始新时期,从内容到组织形式都应变,应发挥俱乐部初期的创业精神,坚持民间组织方向,以应世界多元化。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搞理论研究,建立国际交流,创办残疾人公寓,办经济实体,等等,规划美好蓝图。但讨论具体落实、分工负责时就都寡言了。最后一个个流露出低落的情绪:
以现有的力量,只能缩小俱乐部工作,摊子不能铺得太大,没必要硬撑着这面大旗。
俱乐部不过是人为树起的纸墙,组织的形式都是被人们用完就咒骂的东西。
俱乐部的实质是互助精神,我们朋友之间还会照常交往互帮互助,有无俱乐部这个形式无大关系。
舍弃外在的表现,人们倾向你就是倾向俱乐部,倾向俱乐部也因为倾向你,实质上你与俱乐部为一体。
俱乐部要终了,现在是个机会,虽然痛苦是难免的。
还是就这么下去吧。
这都是什么逻辑,一面用着梯子,一面咒它无用。我是理想主义者还是超现实主义?如同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
不久市残联通知我为中残联第三届会议代表,问能否出席?
我告知不能,请代为请假。
中残联组联部再一次电话问能否出席?
我说,只能坐一小时,且过累心脏不行,需吸氧,故请假。
组联部告知,将推选你为中国肢残人协会副主席,张海迪担任主席。
我申明,身体难胜任外出活动,不适合此职。
重在你的声望,具体事我们做。
我说这样庄重大会不能出席,很惭愧,望中残联理解。
中国残联让我当中国肢协副主席,这是不是表示中国残联对俱乐部的进一步肯定?对俱乐部应当是个转机。
我召集核心组成员会,咱们为俱乐部,再作一次搏。
大家建议请中残联与残友们座谈,如果朴方能参加最好。
让残友们直接向中残联表达他们的意见,反映他们的诉求,残联也应当多倾听残疾人的声音。另外,借此让会员重树信心,看到中国残联对俱乐部的重视。以座谈会为契机和动力,再探讨俱乐部下一步工作。这个建议好。我立即给中残联王智均副理事长写信并转朴方,请求中国残联与残疾人座谈残疾人普遍性、建议性问题。
几天后,朴方秘书吕力给我电话:朴方同意出席座谈会,让郭建模理事长、王智均副理事长都来。定在下周三上午,中残联会议室。朴方希望见到你,希望听到最基层最困难的残疾人声音。吕力又说,朴方太累了,最近感冒还在发烧,这两日还有两个外事活动。
我请吕力务必转告朴方两个字,保命。
吕力说,一定转告。
临近约定好的座谈会时间,寒潮来袭。我只好给吕力写信:因天冷怕感冒不能出席下周座谈会,附上我对残疾人工作的几点建议:国家税务局和市县政府发文免除农村丧失劳动能力残疾人的税费,指令必须下达到执行部门;残联康复部应设截瘫康复指导组,资助截瘫系列用品开发,应补助使用者;加大残疾人工作宣传力度,电台、电视台、报纸应开设专栏,聘品德、能力素质高的残疾人做主持人;残联工作人员不得拒绝残疾人来信来访。附上七个参加座谈人员名单及简介。
第二天一早吕力就打来电话,我们派车接你,这里有医务室,有氧气,有床。
怕感冒,不敢外出,若一定要我去,我就豁上去了。
吕力没挂电话,外出商量后回来说,别冒险,我和领导同志再商量一下。
我强调,残疾朋友想见朴方。
吕力说,明白。
座谈会前一天,吕力电话:座谈会就在你那儿,朴方感冒没好,不能去。郭建模理事长、王智均副理事长参加。
我表示对朴方不能来的遗憾。
你是副主席,开会见面机会多。
残友们会感到遗憾。
中残联郭建模理事长、王智均副理事长、发展部主任相自成及两个工作人员和市残联李德忠副理事长等人提前十分钟到,郭理事长解释邓朴方知我处还未供暖气,他感冒未愈,不能来。让我坐着或躺着主持。残友们分别谈了福利工厂拖欠工资和退休金,盲人再就业培训,繁华地段应优先让残疾人设营业点,残疾人专营福利奖券,伤残军人安置,高校招生应对残疾人取消限制,设立残疾人执法督察员,开设残疾人工作网站,社区助残,残疾人心理咨询热线,扶残信息工程,无业残疾人大病医疗基金等等问题。
紧紧凑凑说了两个小时,最后郭理事长说:大家作了充分准备,谈问题有水平,都在孙大姐这里锻炼出来了。残联平时与残疾人交流不够,没有建立血肉联系,今后要多交流。今后残联主要领导人应该是残疾人,残疾人工作主要靠残疾人参与。你们都有很强的参与意识和能力,扶残信息工作、残疾人依法起诉等将进一步研究,即使残联已做的事,也可以谈,可以知道哪些重要。
会后,我对残疾朋友们说:这次座谈是残联对俱乐部的再次肯定,我任中残联肢残人协会副主席,是提高了俱乐部地位,我们应该有转机性活动。众人不语。
我说,建国50周年展在北京展览馆,残疾人社会团体除了中残联就是咱们北京病残青年俱乐部,这是对俱乐部作为中国第一个残疾人民间团体的肯定。朴方说俱乐部发挥了历史的作用,同时也对俱乐部一直坚持民间方向表示赞赏。朴方正实施中国残联工作社会化,即发挥民的作用,发挥民间残疾人组织作用。发展民间残疾人组织,是中国残疾人事业的发展趋势,俱乐部坚持此方向,现在已经到了发展时刻。大家依然士气不振。
如果我继续挥舞大旗,有可能另辟途径,以其他形式社团登记或工商注册,相信大家还是愿意跟随着奋勇向前,可我的年龄和身体都已不可能支持我像以往那样支撑着俱乐部。如果我淡出,眼前又有谁能腾出时间接手俱乐部?毕竟这是一项纯公益的活儿,而现实的生活还等着他们去拼搏呢。如果终止俱乐部,他人且不论,我自己就不能接受。就保持俱乐部“家”的特色吧。当我决定独自生活的时候,还完全瘫痪在床上,把自己抛向社会,就必须学会与人交往,在得到爱的同时施予爱。让残疾朋友有个说心里话的地方,我能够为大家出主意,能够向有关部门反映残疾人的需求,或许,这也是俱乐部的一种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