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行程
父亲老了,心愿越来越小,越来越少,这是令我始料不及的变化。想去延安新城看看是多年前就开始念叨了,这次到了延安住院,又念叨起他的两个几十年未见的老朋友,喃喃地,自言自语里充满无尽牵挂。
那天中午一点多挂完吊瓶,刚好周未我也得空,就决定带他去延安新区。天蓝到了极致,宛如大海凝固,云白到了极致,宛如棉花地静谧,这天气,阳光干净纯粹,绿草与红花皆暴露了真容,让人心情一下子爽朗。依次用轮椅推着父亲走过市人大办公楼、市委市政府办公楼、市民公园、圣地大剧院、瞭望台,他很高兴,每到一处都要拍照片留作纪念,半身照和全身照,拍照前还不忘拍拍衣服,悉心整理一下领口和纽扣,显得很庄重很正式。保安过来询问,我说老人八十多了,想来看看,满足一下,他们十分友好,说台阶太陡,还是从侧面上去走坡道方便些。学习书院本来可以给门卫打个招呼,然后把车直接开上去的,我没有这样做,给儿子说把轮椅取下来吧,咱俩推你爷爷上去。那个坡确实长了点,加上轮椅不是电动的,有些费力,到中途儿子过来替换我,说爸爸你歇一下,我来推。
这是延安新区的制高点,可以沿着四周俯瞰,一览无余。父亲腿脚似乎一下子变灵便了,竟然不要我搀扶,边看边说,这比想象的还要大,还要气派。他沉思了一会,转身对我叮嘱,如果你在这里买套房子,我来了就方便了。我说那绝对没问题,私下却暗暗捏了一把汗,他并不知道这里的房价有多吓人,也不知道他的儿子实际上根本就不敢向这方面思考。
他的两个老朋友都住在马家湾农科所小区,他提前就约了。还没到南桥,杨叔就打电话问走到哪里了,他已经在小区广场等着了。下了车,两个人的手紧紧攥在一起,岁月沧桑,荏苒,他们的白发掠过秋风,汇合,成为我眼中的风景。杨叔和我父亲是原宜川干部招待所的同事,那时我父亲是所长,杨叔是支部书记,两个人在工作中互相帮助,相得益彰,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杨叔也八十多岁了,还爱好广泛,唱歌跳舞,活的充实潇洒自在。我父亲没有什么爱好,这次也算是一次学习交流,估计回去以后生活方式会有所改变的。
宋叔是父亲去看望的第二个朋友,他的老上级,老领导。一进门,父亲就抱着他哭出了声,两位老人泪眼相望,老半天回不过神来。父亲抖抖索索从衣兜兜里掏出来一个包裹,层层打开之后对宋叔说,这是你以前给我写的信,我一直全部保存着。一共有三十几封,大部分写于六十年代初到六十年代末,有蓝墨水写的,有红墨水写的,还有黑墨水写的,字迹清晰,字里行间充满真挚真切真诚。父亲对宋叔说,你是我的恩人,我永远不能忘记。
他们之间约好了下次见面的时间地点,他们之间的故事还将续写。他们老了,但内心还燃烧着一团火,他们这一代人,经历了太多,挨过饿,受过累,吃过苦,更是社会变革发展的见证者。
父亲明天就要回去了,延安有他儿子的家,但毕竟不是他的家,他经常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穷窝。他真的老了,我曾经年轻有为的父亲,我曾经声如宏钟的父亲,我曾经耿直善良的父亲,如今正寂寞地走在秋天的边缘上,他渐行渐远,让这个秋天不可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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