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玄与刘盆子(续)--高处不胜寒
长安政治混乱,各地将领便纷纷拥兵自立,不再承认刘玄的这个“大汉王朝”。年底,赤眉军乘势攻入函谷关。更始三年(公元25年)六月,刘秀在河北称帝,建立东汉,年号建武;赤眉军也立刘盆子为帝,年号建世。九月,赤眉军攻入长安,刘玄手下的文武大臣除丞相曹竟不肯投降,在格斗中被杀外,其余的全都投降了赤眉军。仅仅维持了2年又7个月的更始政权宣告灭亡。刘玄仓皇地单骑逃出长安北门时,他所宠爱的那些姬妾们尚且从后面追赶着他,一叠声地呼唤道:“陛下,你应当下马谢城啊!”在大众面前说话尚且腼腆、羞涩的刘玄,面临生死关头,面对着曾与自己共享乐的姬妾们,却顿时生出令人惊讶、赞叹的莫大勇气,当真下了马,对着长安城恭敬下拜,然后才上马挥鞭而逃。当然,他没能逃出多远,十月份就成了赤眉军的俘虏,虽然也被象征性地封了个“长沙王”,可是到了年底,就被赤眉军勒死了。刘玄生年不详,因此不知道他活了多少岁。可悲的是,劝赤眉军杀掉刘玄的,正是原来最坚决主张立他为帝的原绿林军将领、被刘玄封为淮阳王的张卬。
刘盆子(10年-?)
樊崇领导的赤眉军最初起义于山东莒县,在转战至式县(今山东滋阳)时将西汉皇室式侯刘萌的三个儿子刘恭、刘茂和刘盆子兄弟三人掳入军中。刘恭从小学习《尚书》,粗通儒家经典,樊崇率领20几个将领到洛阳归降更始政权时,刘恭也在其中,刘玄让他继承了式侯的爵位。后来樊崇等逃归,刘恭则留在刘玄身边,当了宫廷侍从官“侍中”,并追随着刘玄进入了长安。樊崇虽然作战勇敢,深得部属的尊重,却“不知书数”,是个文盲;赤眉军虽然屡战屡胜,将士们却疲惫不堪,厌战、思乡情绪很浓,不少人甚至“日夜愁泣,思欲东归”。在这种情况下,樊崇与一些主要将领商议后认为:如果率军回山东,士卒们必然一哄而散;既然刘玄政权混乱不堪,倒不如向西进攻长安。于是分兵两路西进,于更始三年(公元25年)正月,两路大军在弘农(今河南灵宝县)会师。赤眉军重新部署部队,以一万人为一营,共有30营,在连续击败更始帝的多支军队后,又进抵距长安直线距离仅200多里的华阴。不过,人们大概没有料到,这支缺少文化的大军,无论征战到何处,都带着齐地巫师;而从山东过来的将士们,对城阳景王又特别崇敬,动不动就要向城阳景王祈求福助。城阳景王是谁?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朱虚侯刘章。让我们再稍微详细地介绍一下刘章吧。
樊崇(?—27年)
朱虚侯刘章,大家都很熟悉,他是刘邦长子齐王刘肥的第二个儿子。刘肥死后,其长子刘襄嗣位为齐王,不久,刘章被吕雉召到长安宿卫宫廷。其时,惠帝刘盈与鲁元公主都已去世,吕太后虽然权势赫赫尊贵无比,却无儿无女晚景凄凉,就把刘邦的这个孙子当成自己的儿子一样看待,不但封他为朱虚侯,还让侄儿吕禄把女儿嫁给他为妻。一晃数年,刘章20岁了,他“有气力”,对吕雉排挤、杀戮刘氏宗室,重用吕家亲属忿忿不平。有一天,他侍奉吕雉饮宴,吕雉令他当酒吏。刘章请求说:“臣是武将的后代,请允许我按军法行酒令。” 吕雉说:“可以。”喝到酒兴正浓的时候,刘章献上助兴的歌舞,然后又说:“请让我为太后唱首耕田歌。” 吕雉当他还是个孩子,笑着说:“你的父亲或许会种田,而你生下来时就已经是王子了,怎么知道种田的事呢?”刘章坚持说知道,吕雉只好同意,刘章便唱道:“深耕密种,留苗稀疏;不是同类,坚决铲锄。”这不明摆着是对吕雉重用吕氏不满吗?吕雉听了默默不语。过了一会儿,吕氏族人中有人因醉逃席,刘章追上去,毫不客气地将他一剑劈死,然后回来禀报说:“有一个人逃席,臣已谨按军法把他斩了。” 吕雉和左右都大为吃惊,不过既然已经准许他按军法行事,也就无法治他的罪。这一来谁还有心喝酒?宴会也就草草结束。从那以后,吕氏家族的人都惧怕这位朱虚侯,文武大臣也开始倒向朱虚侯,刘家的声势才渐渐强盛起来。此事发生在吕雉病死的前一年,即公元前181年;由此推算,20岁的刘章应当生于公元前200年。吕雉死后,正是刘章首先杀掉了吕产,太尉周勃等才顺利地杀掉了吕禄,进而灭掉了吕氏宗族。汉文帝刘恒知道刘章与大臣们一度曾考虑立齐王刘襄为帝,心中怎能不忌?何况虽属同姓,齐国毕竟是个拥有70余城的最大的诸侯国,即使没有欲立齐王为帝一说,也让他放心不下呀。于是,刘恒一方面做好人,将吕雉时割掉的城阳、琅邪、济南诸郡仍然还给了齐国;一方面却将刘肥的另外6个儿子都封为王,加上原来的齐王刘襄,一个齐国便分成了7个小诸侯国,与原先的齐国相比,每一个诸侯国的势力都大大地削弱了。而刘章呢,在汉文帝即位的第二年被封为城阳王,都城在莒(今山东莒城)。当初诛杀吕氏时,因为刘章的功劳太大了,大臣们都许诺,一定要在新皇帝面前替他争取到赵王之位,将赵地全部封给他。赵国比起原先的齐国来虽说要小一些,可也是个大诸侯国呀,结果呢,刘章虽然由朱虚“侯”进位为城阳“王”了,却只能在原齐国七分之一的地盘上称“王”,与原先的期望值相距太遥远了,与他诛吕安刘的功劳相比,也太不相称了,他的心中,焉能不又一次“忿忿”?然而,这个“忿”却是再难发泄了,于是,在被封为王的第二年,即汉文帝前元三年(公元前177年),刘章抑郁而逝,年仅24岁,谥号为“景”,后世称城阳景王。正因为刘章有大功又极不得志吧,齐地百姓对他既崇敬,又同情,死后又为他建立庙宇,200年来香火不断,百姓们经常到庙中祈祷,以求福祉。这个时候,军中巫师忽然扬言:“城阳景王勃然大怒,说:'要当就当皇帝,为什么当盗贼?’”有人嘲笑巫师胡言乱语,谁知过不多久,嘲笑的人就都生了病。这一来,全军都震惊异常。于是有人劝樊崇道:“更始帝荒淫悖乱,部属四分五裂,将军才得以抵达此地。如今将军拥有百万大军,西向帝京,却没有一个名号,被人们看成一群盗贼,怎么可能持久呢?不如拥戴一个刘氏宗室做皇帝,伸张大义,诛伐无道,以此而号令天下,谁敢不服从呢?”樊崇认为颇有道理,大军抵达郑县(今陕西华县)时,巫师的言辞更加激烈,樊崇等人一商议,决定立一个刘姓皇帝。立谁呢?当然是立城阳景王的后代了,便在军中寻访刘章的后裔,一下子找到了70余人;再细细一排,有3个人与刘章的血缘最近,他们是刘茂、刘盆子与前西安侯刘孝。以尊卑而论,刘茂与刘盆子兄弟俩在军中负责牧牛,地位低下,自然应该选身为侯爷的刘孝了,可是不,樊崇等认为:既然同属城阳景王的后代,亲疏关系又一样,那彼此间的关系就是平等的,究竟谁能当皇帝,还是看一看“天意”与各人的运气如何吧——这里面多少也反映出一点农民的平等意识。因为古时候天子亲自统率军队,称为“上将军”,他们就在一片竹简上写了“上将军”三个字,又画了一些符号,与另外两片空竹简一并放进一只小箱子里。然后在郑县北郊兴建高台,恭恭敬敬地祭祀了城阳景王刘章后,就让3人登台,按年龄大小,先后抽签。刘盆子这一年只有15岁,他披散着头发,光着脚板,身穿破衣旧衫,刚刚被人从牧场上唤过来,还流着一身臭汗。可是,偏偏先抽的刘孝与刘茂都抽了空白简,而刘盆子最后抽出的却是有着符文的那一片!于是与刘秀称帝同年同月,赤眉军中的一位新皇帝产生了。当各位将领对着刘盆子跪拜称臣时,刘盆子惊恐万状,几乎要哭出声来。刘茂安慰并嘱咐他道:“别怕,快把符简收藏好。”刘盆子大概也意识到这符简是大家跪拜的根由吧,急得将其塞进嘴里乱咬,咬破后再扔在地上。可是没效,皇帝还是做定了。先前管理他的下级军官刘侠卿为他改换装束,让他乘坐装饰着赤屏泥、绛帷络的轩车大马。可是,刘盆子还像原来一样,一早一晚地仍然跪下来向刘侠卿磕头;稍一疏忽,他便溜出去与那班牧童们一齐嬉戏。刘侠卿只得厉声呵斥,才算制止了他。而樊崇等以刘盆子的名义封了一批官员、将军后,就将他交给刘侠卿,不再来过问他了。
所谓巫师扬言、嘲笑者生病等奇异现象,估计是军中少数文化人与巫师串通起来演出的一幕戏,如同王宇欲以鬼神之事恐吓乃父王莽一样。不同的是王宇失败了,而赤眉军中的文化人却获得了成功。像樊崇这样粗鲁而又朴实的农民军领袖,是不大容易揭穿他们这种把戏的;有着颇高文化层次的王莽,不也差一点被瞒过了么?
赤眉军攻入长安后,长安周围三辅一带的郡县、各营寨的将领们,纷纷派遣使者带着礼品来进贡。可是赤眉军的将士们往往中途就将礼品抢走,又经常四出施暴,掳掠吏民。这一来人们纷纷各自回营,紧闭寨门坚守。刘盆子居住于长乐宫中,诸将领日日聚会争论功劳,喧哗争吵、拔剑击柱,常常闹得不可开交。到了年底,要进行腊日祭祀,樊崇等举行盛大的宴会,刘盆子坐于正殿之上,宦官中黄门带着兵器侍候于身后,文武官员们则列坐于殿上。酒还没有上来时,一个官员站起来拿出刀笔,准备写些祝贺的言辞——那时候刀与笔还是书写的主要工具。那些不识字的官员们纷纷站起来,请其代为刻上自己的姓名。这一来,大殿里乱成了一团。大司农杨音按剑骂道:“你们真是一群老奴,今天设下君臣之礼庆贺节日,反而乱成这副模样,小孩子们做游戏尚且不该如此啊,真该将你们全都格杀!”那些常年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将领怎能服帖杨音?于是吵闹加剧,竟致拔剑相斗。殿内的吵闹又惊动了外面的士卒,他们有的劈开宫门,有的逾墙而入,都冲进殿内帮助自己的长官,还有人则乘机抢掠酒肉,你砍我杀,金殿顿成战场。直到卫尉诸葛稚闻讯,率兵入宫,格杀了百余人,混乱才告平息。目睹这场变乱的小皇帝刘盆子吓得要命,日夜啼哭不止,像个幼儿,每晚只有中黄门躺在身旁陪着哄着,才能入睡——可怜的孩子,连左右侍从们都对他充满了同情。当时宫廷中尚有数百上千名宫女,自从刘玄逃出长安后,她们就一直被关闭在深宫大院之内,靠挖掘芦菔根和捕捉池塘里的鱼充饥,死者就由同伴们埋于宫中。内有一批祭天乐人,在腊日这天,她们都身穿鲜丽的衣服,被放出来为宴会击鼓歌舞,那阵混乱过去后,她们都对着刘盆子磕头言饥。刘盆子让中黄门赐给她们每人几斗米,总算是利用皇帝的身份做了桩好事。然而,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后来跟随着赤眉军撤离长安时,就没再想起她们,其余那些文武官员们就更不用说了。结果,数百上千的宫女们仍然被闭锁于深宫大院之内,都活活饿死了——追赶着让刘玄拜城的那些姬妾们,想必也在其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