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关陇传奇——北周奠基人宇文泰的奋斗史

1西巡托孤

公元556年，即西魏恭帝三年，暮秋九月。

在中原大地的最西部，在群山逶迤的狭长古道上，一队车马正浩浩荡荡地向西而行，黑色的旌旗遮天蔽日，如同游弋于群山中的黑色巨蟒。

这队车马的行制和仪仗，都非同凡响，显然是只有帝王才能享用的规制和等级。事实上，乘坐在之中的那个人不仅不是皇帝，也非皇亲贵胄，那么，这个人是谁呢？

他就是西魏王朝的当朝丞相，位列太师，大冢宰，他就是宇文泰。

宇文泰名为丞相，但实际上，他却是这个国家的缔造者，以及实际上的统治者，是他亲手缔造和建立了这个鲜卑族人的国家，而那个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元廓不过是个被他控制的傀儡。

换言之，宇文泰和皇帝元廓的关系，如同昔日的曹操和汉献帝的关系。

从山河拱戴、沃野弥望的关中国都长安出发，一路西驰，在这茫茫的黄土大塬上，宇文泰已经出巡了有五个月之久。

从四月的孟夏到九月的暮秋，天气已渐渐趋寒，当西巡队伍行至牵屯山（今甘肃省平凉市西北，属六盘山）的时候，宇文泰也在“秋老虎”肃杀的威势之下一病不起，病情迅速恶化。

此时的宇文泰，刚到50岁知天命的年纪，宇文泰似乎预感到自己大限将至，于是命令队伍班师回朝，同时暗中派人快马加鞭先行赶往长安，通知一个重要人物即刻赶到。

这个在宇文泰眼中极为重要的人物，就是西魏当朝的小司空，也是宇文泰的侄子，更是被宇文泰视作宇文家族的希望，他就是宇文护。

于是，宇文泰的车马向着长安进发，宇文护也快马加鞭向着宇文泰飞驰而来，两人最终在泾州（今甘肃泾川北）相遇，宇文护的这个速度也是够快的了。

《周书》记载，此时的宇文泰已经“疾已绵笃”，显然已经病入膏肓了。病榻上的宇文泰，看着自己的侄子宇文护姗姗来迟，强憋着最后一口气，对宇文护做了临终托付。

宇文泰说：“我现在这个样子，怕是不行了，我的儿子们都太幼小，国家又不安宁，今后这国家的担子，就全都交给你了，你一定要努力去完成我的事业。”

谓护曰：“吾形容若此，必是不济。诸子幼小，寇贼未宁，天下之事，属之于汝，宜勉力以成吾志。”——《周书·晋荡公护传》

面对叔叔的嘱托，宇文护只能一边哭泣一边应允，就这样，一场帝国最高权力的人事交接，就这样完成了。

然而，真的完成了吗？

我相信，宇文泰的心中一定充满了挣扎和纠结，他对宇文护充满了诸多疑虑却又无可奈何。而宇文护的内心也同样五味杂陈，因为他根本没想到叔叔宇文泰会把国家权柄交给位卑言轻的自己。

其实，在宇文泰的心中，宇文护并非是一个真正可以托付后事的人。宇文护缺乏历练，更缺乏政治经验，对于朝政大事也缺乏了解，虽然已经是43岁的中年人，但在政治上却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辈”。

更为重要的是，西魏王朝是一个以军功论地位高低的国家，宇文护的资历和战功都尚浅，他的功绩还支撑不起他出任国家一把手的地位，那些元老重臣对他必然不服。

本来，宇文泰一直最看好另一个侄子宇文导，并封他做了大将军，无论是军功还是威望，宇文导都高人一筹，都足以让他震慑那些元老重臣。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就在两年前（公元554年），宇文导正值壮年便溘然离逝，年仅44岁。宇文导的去世令宇文泰既痛心又失落，痛心于他失去了一只有力的臂膀，失落于原本算好的托孤计划彻底泡汤了。

而当时宇文泰的家族中，除了宇文导之外，并没有一个如同宇文导一般，具有丰富政治经验，可以担当此托付重任的人。既然没有理想人选，那就只能在矮子里挑高个了。于是，宇文泰的目光便落在了宇文护的身上。

宇文护是宇文导的亲弟弟，也是宇文泰子侄辈中年龄最大的，虽然政治和军事经验尚浅，但还是立过军功的。

毫无疑问，宇文护成为宇文泰心中唯一能够寄予希望的人，因为在整个宇文家族之中，宇文泰已经找不到第二个合适人选了。

对宇文泰来说，他除了信任宇文护，还能信任谁呢？宇文泰本想好好栽培宇文护，然而时间不等人，他自己也没想到，会在这次西巡中一病不起，宇文泰也只能这样匆匆忙忙赶鸭子上架了。

在此次西巡之前，宇文泰已经正式册立嫡长子宇文觉为世子，并象征性地拜他为大将军，这也就意味着宇文觉成为了宇文泰的合法继承人。

然而，宇文觉年仅十五岁，十分幼小，怎能独自担当大任，主弱臣强，势必会被那些元老重臣所挟持，因而，就必须有一个自己信任的辅政大臣来辅佐才行。除了任命宇文护为辅政大臣，宇文泰已经别无选择。

西魏的这片江山是宇文泰毕生的心血，宇文泰不希望自己的心血付诸东流，他知道自己马上就不行了，一只脚已经踏入鬼门关，随时都有会见阎王的可能，于是便做出了临终前的这一决定，任命宇文护为托孤重臣。

十月，宇文泰病逝于云阳宫（今陕西淳化县），享年50岁，他戎马倥偬的一生也就此画上了句号。

然而，宇文泰只能看到他身前的功业，看到他一手缔造的西魏王朝，宇文泰无法看到，在他的身后，北周、隋、唐将依次接过历史的接力棒，在他的肩膀上创造出更为辉煌灿烂的历史。

可以说，公元556年的这个初冬十月，对宇文泰而言是人生的终点，但对于继承宇文泰遗产的北周、隋、唐三朝而言，却可以看作是一个起点。

属于宇文泰的时代结束了，属于隋唐的历史在这一刻奏起了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