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看不见的中考试卷
校门外,女儿蒙立还在犹豫时,爸爸手机收到在考点送考老师的电话,这说明女儿已经是最后几个没有进考场的考生了。
在催促下,父女俩走到考场进口,父亲最为担心的情境出现了。
进门两边站了七八个老师,所有的目光都朝向正要进去的蒙立身上。因为此时只有她一个考生了。蒙立在父亲的暗暗担忧中——定住了。她表情紧张起来,爸爸一时无措。“看来,这最后一场英语考试,她是一定要放弃了。”
从6月20日开始,上午考语文、下午考数学、道法,次日上午考理化,4场考试,其中三次从这里走过,每一次都让人担心,但没有这最后一次让当爸的心惊。
直到临中考的前一天,蒙立都没有明确表示要参加全家蓄谋已久的中考,仍然是心神不定地盯着手中的手机。本应该去看考场,爸妈也不好多提醒,更不要说强迫。即使这样,还是帮她新买了圆规和三角板等用品,还从废品店里淘来了往届中考生的“政治考试笔试本”。如果不去考,那些用具就当给买玩具罢了。
跑了一天外卖的爸爸,晚上回来,一看这情境,也不再是失望,而是平静地准备着女儿因再次错过中考,可能带来的情绪反应。但愿她能够平安度过。
出乎预料,第二天早上,蒙立要去参考。父亲压抑着内心的一丝喜悦,用摩托车载着女儿来到距家大约三四站的六十中考点。一路上,爸爸谨慎地嘱咐“重在参与”、“不在乎分数”等自己都嫌腻了的话,同时,心里在打另一个鼓:
上个月载着她去参加中考体育测试,现场就那么几个人,女儿硬是怯生得不敢进场,这次考场人员乌泱乌泱的,她敢于走进去吗?
——蒙立走进去了。照外人看来,她与其它考生没有区别,但在爸爸心中,女儿分明是以内心宣誓的心态走进考场的。因为没来看过考场,爸爸央求一个看上去好说话的考务老师,说明孩子没看过考场,身体有些不适,如果找不到考场,请帮忙引导到考室。当时没有发现异常,蒙立应该是按时找到考室和自己的考位,一直到11点半之后,爸爸就远远地看到走出考试楼的女儿。
事后才知道,蒙立找考室真的不顺利。但并没有得到那个被委托老师的特别关照,而是她自己开口问其它考生,才找到自己的考室。这个细节让爸爸心里一喜:两年了,这可能是她第一次主动与外界的人交流和发出求助。
在爸爸心目中,就像出征胜利归来的女儿,没想到其情绪却并不好。回到家里,就哭开了,哭得很伤心。还带有埋怨地嚷嚷道:“再不去考试了。”妈妈无言地精心侍候着女儿的中饭,一向急于求成的爸爸,此时冷静地说:“你自己考虑好,你作的任何决定,我们都支持。”
事后得知,蒙立之所以哭得伤心,主要原因是她最拿手的作文没等写完就到时间了。一直关心着她,有着教育经历的大妈也为此后悔不已。考前如果嘱咐一句“把作文当重点”,至少可多挣10分20分啊。
爸爸明白,孩子伤心,说明她心中还是怀揣着那个梦想。这梦想,可以引人向前,一旦破灭,也可能让人却步。女儿能够走进考场,并能坚持到考完,爸爸没想到。
女儿并不知道,第一场考试开始后,由于天气炎热,送考的家长大多从校园门口散去,只有她的爸爸顶着烈日蹲在大门口。心里不希望看到女儿中途离场出来,但又几乎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方向。
其实,有了这第一场考试,爸爸已经有些满足了。出乎预料再次发生,声称不再去考的女儿自己转弯,参加了当天下午的两场考试。对于第二天上午两门完全一抹黑的物理化学,女儿也参加了,并且都坚持到最后。
在爸爸残存的考试记忆里,如果自己处于这样的学习状态,大概是不敢参加考试的。
在这两年里,陪伴着蒙立走过至暗时刻,用专业手段帮助闯过一次次难关,如母爱一般关怀和体贴的圣老师,在考前对家长说:“孩子不参加考试是正常,参加考试就是惊喜。”与家长不一样,圣老师此刻想的是,恢复中的蒙立首次来到这样高强度紧张的场合,莫要受到新的刺激和伤害。一天半的四场考试,且没有“报警”,已经让家长和圣老师大喜过望了。
“边上的同学看到我的试卷做得很少,感觉他们有笑话我的表情。”“在数学和道法考试之间的课间休息时,别的考生都一群群地一起聊天,就我一个人孤零零的。”爸爸在与女儿很少的交流中,听到了这两个细节。他体会到,那一定是女儿最胆怯、最难受的时候。
爸爸清楚地记得,还是两年前,你不管是带她到派出所办身份证,还是到诊所看病,没等事情开张,她就飞也式地跑回家。当时,粗心的爸爸一百个不理解,并为此发怒。而这次中考,在难受难忍的情况下,女儿坚持下来了,爸爸觉得女儿太不容易。爸爸的心软了。
女儿的变化,爸爸的进步,全得益于有幸碰到了慈悲为怀,言传身教的圣老师,和圣老师背后的元技术心理咨询团队,以及圣老师所在系统领导的支持。
圣老师面对的蒙立,是因成绩明显下降,被面临中考压力的老师极度边缘化,边缘手段就不说详情了。在学校无法正常呆下去,回到家里,不仅得不到有效帮助,反遭不明真相的父母无情打骂的孩子,由于没有选择对自己最令人恐怖的手段,就让自己的心理和情绪严重崩溃了。
面对已经立于悬崖边的孩子,圣老师精心选择、策划和实施第一次与孩子的接触,当时拒绝接触任何外人的蒙立,竟然第一次就接受了圣老师。
“要相信老师,有困难就找老师”,两年前,当蒙立功课遇到严重阻碍时,爸妈和周围亲人们曾经鼓励她主动找当时的班主任请教。第一次,老师没有理睬;第二次,繁忙的老师粗暴地拒绝了;第三次,老师给了她一大把读什么艺术工艺学校的华丽广告。从此,蒙立再不敢找老师了。
让孩子接受自己,这只是圣老师第一步。在这两年时间里,圣老师在繁重的本职工作之余,花费巨大精力为蒙立制定咨询辅导方案,编排各种脱敏训练程序,其文案资料可能堆出一两尺高。鉴于蒙立对外界的认知偏差形成的不愿出门、怕见人的特点,圣老师打破常规,坚持下班后和休息日上门辅导。在圣老师自己因腰间脊椎问题两次瘫卧在家的日子里,在蒙立因疫情隔离在乡下的几个月,圣老师千方百计地坚持对孩子实现远程辅导……不仅辅导孩子,还辅导家长。妈妈开始做榜样,爸爸更是以“赎罪”的心情担当里里外外,忍受孩子的不理解。
功夫不负有心人,蒙立终于从乡下勇敢地坐火车回到城里,又从专门为她租的出租屋回到了自己的家。
一个离开学校、离开老师和同学、也几乎离开功课两年的孩子,终于走进中考考场。蒙立的亲人在中考第二天看到当地大报关于“因病休学两年的女孩如愿参加中考”的报道,以为写的是蒙立,其实不是。但圣老师却说:“蒙立比这个女孩更勇敢,更了不起。”
圣老师这样说,是因为那个女孩因生理疾病休学,却可以坚持学习,并有休学前的老师一直带着关照着。而蒙立的异常后果,原来的老师怕是被惊呆了,或许担心惹事上身,从此远离孩子和家长(原来也隔得很远)。休学后,蒙立尽管一个书包到处背,因为心理和情绪问题,就是静不下心来真正进入学习状态,也无法接受圣老师帮忙联系的培训。据说,因为畏惧中考,这次所在区至少有70多名考生缺考。相比较,久疏课堂的蒙立能走进考场,当然更了不起。
陪考的爸爸还听到一个可怕的消息,女儿原来所在学校,今年中考之际,出现与女儿类似情况的学生又有七八个。这消解了爸爸“孤独感”的消息,让他生出“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叹。
最后一场英语考试,对于蒙立的中考来说,的确无关紧要了。真的准备放下的爸爸,理性告诉自己不能勉强女儿,片刻犹豫之后,又情不自禁地牵着女儿的手往前走,女儿竟然没有抗拒,跟着爸爸通过“夹道欢迎”的通道,再次走进了考场。
一场中考,五张试卷,不管难易如何,都一一呈现在蒙立的眼前。在两天的考试间隙,她向能够理解她的大妈吐露:“考得越差,我的心情反而越平静了。”她的高中梦也正在转化为中职现实。但在家人心中,甚至开始考虑,她的成绩读不上中职怎么办?
蒙立,你是否看得出,中考两天,家与学校、四五次的进进出出、已经陌生的老师和同学、近似天书的考题、可以预想的难堪成绩,特别是如此集中的庞大人群,首次面对人生大考,这是一张宏大复杂的试卷。哪怕你前五张试卷得到零分,面对这张大合卷,你的回答,已经大大超出关心你的亲人和老师的预期。
蒙立,你是否意识到,当你用笔书写五张有形试卷,用行动回答这张无形试卷时,你的爸爸妈妈,特别是像对待海伦(《假如给我三天光明》的美国著名盲聋女作家)那样好的莎莉文老师一样的圣老师,他们也在思考着你的现在,梳理着你的过去,设计着你的未来。你的心结、性格和认知,该怎样化解、塑造和校正。你心中的阴云不完全驱散,对于爸妈来说,他们的考试就远未结束。
蒙立,你在中考期间作出每一回进退决定,你的每一次喜怒哀乐,对于全程陪伴你的爸爸来说,这都是考题。考题面前,爸爸依你,或是拉你一把,那已经不是简单的即兴选择题。背后的心路历程,都是一言难尽的思考题。答好它,并不比你答题容易。
蒙立,休学两年后,你已经不小了。在你开始回答这“一张看不见的中考试卷”的第一天,很多爸爸都收获了儿女们的父亲节祝福,你的“礼物”爸爸其实已经收到了。你爸的不易,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