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方最深的冬天听范兴与《诗经·汉广》的对话

拾自海德格尔木屋后的黑森林松枝,算是“乔木”?

今年的兰花开了第一朵,仿佛“汉之游女”?

读无竟寓《诗之为诗》之《汉广》篇

范  兴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子于归,言秣其驹。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而在“汉”之“广大”中,则蕴含着“规则性的礼教”所无法简单涵括的东西……

在礼教之中无法释怀的情思,最后付诸“汉之广矣”“江之永矣”,推诸渺远,终归于无邪。

——《诗之为诗》p145p146

思考:

昨夜我总是梦见听的耳朵。马蹄铁、破半的玉璧、台灯的灯罩、字母c与字母u。或者是打开了门的院落,在清晨的微光中,还有一层冬日薄雾的笼罩。脚后跟在夜雨打湿的泥土上,留下它的走过。一早上我就听见猫在空坝子里叫唤。夜还残余着夜雨的滴答。

猫总让我想起月亮,或许它们都同属于某一种南方的巫术。今天天还蒙蒙亮的时候,我才突然想见,只有月圆的时候,月亮才能睁开它的看。而所有残缺的日子里,它都只是在残缺的听。或多或少吧,就像每一个升起潮水的夜晚。睡眠,将所有的听觉,注满,充盈。

“南有乔木,不可休息”,那是因为“乔木”的原因吗?还是说是因为南方?越到冬日的深处,越是偏南的太阳,却从不停息它的轮转。每一个它雕刻、拖长阴影的下午。“不可休息”,到底是因为什么呢?就在窗外,城市在冬日的蒸汽里,早就开始它花花绿绿的鸣动、斑马线上的交错。汽车不敢大声叫唤,只能憋憋着,用引擎发烫的嗡鸣,车轮迅疾的摩擦。他们、她们,为什么不休息呢,在一棵又一棵高大的楼栋格子里?他们开灯,关灯,在别的更密集的写字楼里,开始了又一天的忙忙碌碌,噼里啪啦。

“不可休息”,是因为“乔木”的原因吗?是因为每一个哪怕窄小的房间、厨房、卧室吗?“乔木”之下,不是正好休息的吗?不能,不能,还没有到时候,还要继续赶路,继续上学,继续工作,继续、继续、继续……但到底这些继续是为了什么呢?你不问我,我还以为我知道,你要是一问,一路追问,我却似乎就要失去了回答。

那不是美好的吗,不是人人都追求的吗,不是小时候就暗下过决心的吗,不是隔壁班的那个不知姓名的女生,班花、级花,不是那一张脸,那一张从平凡中看见漂亮的脸,不是那一个跨越过好多个头顶的愿望、激情、张扬?

游女,你为什么不等等我?你就像是这汉水,一浪又一浪,流去的波涛。我要从此岸渡到彼岸去吗?但所有的道路,不也是其余的河流吗?而我的车轮与马蹄,脚步与奔跑,不就是浪花吗?

而“乔木”,你越是高大,我的“不可休息”,不就越是“不可休息”了吗?没看见你还好,在那些忙碌的,自以为充沛的汲汲中,我几乎都把“休息”给忘了。但你为什么要让我看见呢?你要游就游走,却一浪又一浪,为何推打着反射的阳光?

虽然我知道,横渡过这条河流,还有一万条河流。但你的流淌,不就在召唤着,我渡过而去,一探那对岸的渺远吗?所谓的远方的远,不就是被这样通达的可能,拉扯招喊?不也是因为这样的阻断,遥远的遥远,才愈发的遥远起来了吗?要不是遥远,我又何必生出这样的远望?要不是远望,我又何以看见,这切近的阻隔?以及这更切近的“乔木”,更切近的“休息”?而越是切近,越是如此的切近,那遥远,不就越发的遥远?

而我此刻的耳朵里,全是清晨的寂静与声息。我唯有等待,等待每一个圆月的夜晚,我的盈满才能睁开、生涨。看见就是听见,冬夜的静穆,城市的灯火,道路的漆黑、微明,以及漫漫、交叉、汇集,朝向万方的射放。

20.12.5

《汉广》经文杳渺无尽,三家诗说的故事同样怅惘无穷。

游女知止,不妨其游,则近道矣。

《韩诗外传》孔子南游故事中的“处子之璜”既寓含了毛序的礼义(璜为礼器),又寓含了三家的无穷。

——《诗之为诗》p146

思考:

一清早我就听见雾中的鸟,也就从窗户口,看见了弥漫在成都平原上的雾。无穷到底意味着什么呢?还有南方,到底给了我们什么样的向往?周南为何一开始朝向周的生命完全,为什么开始于面朝南方?那只等待在北海的鱼,在风中是否嗅到了,南方热气的温暖?

从周来看,比如说庄周的周,北冥南冥之间,自有往返(参柯老师《〈庄子·逍遥游〉读解》)。但为什么是以朝向南而开始?如果说彻底的光明的话,那该朝向东方,或者向夸父那样,追逐于西落。南方不仅仅是冬日太阳的偏斜,而夜晚的北辰,一直安居在北方。那些南方的梦泽与雾气,草树植株的繁茂,巫术、傩戏、舟子的歌唱、水系的泛滥、夜晚火星子直往竹林上乱窜的篝火。在那些阴雨连绵的春夏时节,任意一丝屋檐下的缝隙,都会冒出一棵烂溅的植株。早上醒来的弥漫,让人一时间会恐慌,担心漫溢、缭绕在林子之间的,是自己梦的泄露。在那些大雾笼罩的早晨,醒来不过是,对自己在梦中,乍泄一般的自觉。自觉,更自惑。然后就忍不住自己在雾中跑起来,到处走动。一团乱七八糟的来来来回回,就像这些行走的路线,能困住把我们困住的困住。

而南方的雪是少有的,稀奇的。就像每年,或者好几年,才会到访的客人。而雪要跨越,多少丛又多少丛,山头与山头挨挨挤挤的茂密,才能到达这里。就像那么水灵的一双眼睛,用上一辈子的时光,日夜兼程,抵达南方的时候,却早已白了头。但不怕白头,所有水的晶亮、透彻,都已被凝结成、绽放成微小的、轻飘飘的、转瞬即逝的,甚至都熬不住一个寒夜,就融化了、浸润到无所可见的泥土里的坚决。就用它的洁白,哪怕是在不点灯,不点火的黑夜里,用手在漆黑中去捧那轻呀,一片片的冷与化,就会在你的手掌上,绽开波纹与酒窝。

所有南方的沉醉,都有着好几倍、好几倍以上的湿度。所有茂密的植物,都像是浸泡后的急遽膨胀。腐烂的树叶、粪便,哪怕是动物的尸骨,都蒸腾成万物生长的青色香味,在树叶与树叶,千千万万片树叶间抖擞。

为什么是南方,南方本就有着这么密集,过于密集的召唤与阻隔?而一切又都在流逝、流逝、流逝。而这至死方休的克服,与没有克服。当我一转身,回头望去,是与阻难与召唤我曾经的,一样的广阔。我并非要从这一岸,抵达彼岸。那从来都不会比我所经受、抵达的广阔,更远、更多。好了,此刻我再把它包裹在遥远里,包裹在南方的温暖与潮湿,交到你,交到另一个我的手中。小心,我稍一出神,它就会在我的掌心里扎根。睡眠就会在清醒中,蝉蜕、破壳。呜,我打湿的翅膀,让飞都喝醉了。

听,谁在轻弹璜片,那一只唱啸的耳朵。

20.12.8

玉有璧璜,人有离合。可求不可求,无非命也。

虽然,《汉广》之情推诸渺远,极乔木之高、汉水之广、江水之永,则情亦无情矣。……而游女之“游”却正是为情思之超越提供出路的东西。

——《诗之为诗》p147

思考:

今夜并没有月光。如果先是下一场雪多好,然后是雪霁。月亮这个时候,再露出来又多好。下雪不是把一切都下空了吗?是呀,把天空、把夜空下得更空,所以才飘上一轮满满的月亮。你说那是你丢失的玉璧,我用双手做你冰手的口袋。一合拢,就把我刚刚的一阵快速的揉搓交到了你的手心里。我捧着你满手的冰,就像要把它融化。而你的手,探入了温暖,所有被凝固的手指、关节、生锈一般的嘎吱,都躁动了起来,就像在再一次发芽。而我们在心里,扎下默默无言的根系,相互用眼睛的对望浇灌。

月亮也浇灌着,所有覆盖着大地的雪白的寒彻。“雪好厚哦。”我听见你感叹,却并没有听见,你刚刚说的那个句子,那些词语。我是在月光下,看见它们阻隔在我与月亮之间,你哈出的白气。就像用一张面纱的蒙住,去揭开另一张面纱。小树林已经看不见它们的光秃,只能是被光与暗,一动不动的勾勒着起伏的轮廓。我们都不敢说太多的话,不仅仅是此刻的空旷、静寂。更因为,只要一说,所有的心思,似乎都会被照得透透的。山会听到,树会听到,还有踩上雪的吱嘎、吱嘎也会听到。吱嘎、吱嘎。

我突然想去听,那条想必已然被冻结的河流,连那些夜晚的流水声,都一并被冻结了。而我倾听侧耳的片刻,也跟着被冻结住。哗、哗、哗,我听见根本就听不见的听见。

今夜,我们将缩回温暖的被窝,会做一个关于南方的梦吗?好宽、好碧、好响、好急,一整夜我都被水声流过。那些早晨的雾,早晨的弥漫,网、网、网,网那些鸟鸣与水响。网住了多少?或者有没有网住呢?

等我醒来,它们都已是沉淀在我流逝之下的石子。浑圆、浸润,透折反射着已经好大一上午的太阳光。我用我的清澈仅仅看见它们一眼、一瞥、一瞬,就流去、流去、流去。而我流逝的水声,就像掉落在草地上的一块玉璜。

(“之子于归,言秣其马”,她是要远离,还是要归去?我喂养的马儿,也要搭载着我的归去吗?她的归去,就是我的归去?还是她的离开,也一并带来了我的归去?“游”,到底是要离开,还是要归去呢?)

在寒夜里,我将点燃一堆篝火。并不是要燃烧这些薪楚,而是要燃烧我曾对它们一再的砍刈。

20.12.9

无论在《论语》还是在《庄子》中,孔子南游适楚一直与“儒道关系”或“礼乐自然”的主题有关。

“汉”这个地名既标示了教化自北而南的通道(汉水),也标示了礼乐的广大自然背景。如果缺乏这个大背景的话,礼乐只是一套僵死的规矩罢了,无以区别于刑、法。

——《诗之为诗》p148

思考:

《汉广》之“广”,广在何处呢?为何这样的“广”把通达与阻碍,一同带上我们的跟前来呢?而礼乐的生活,会否像在一条大船上,所有的行走坐卧,所有的悲欢聚散,而它流逝、流逝、再流逝?或者“礼乐”才是那样一条船呢,而我们的生命浮沉起伏?而我又站在哪里看见的呢?在岸边吗?在山腰偶然树杈茂密的空隙间?还是说我也在一条船上,而两岸是更大的两艘巨轮,行驶在看不见水域之宽阔的宽广之上?

昨天、昨天、昨天,那些日子、水声、清透,还泛着夏日的光亮。但此刻的寒冷又意味着什么?此刻雾气弥漫的早晨,寂静,以及打破寂静,让寂静更加寂静的偶尔的响声,又意味着什么?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如果是用“方”是否就可以克服“汉广”之广呢?似乎是可以的,因为这里似乎有着两重抵达。一重抵达是横向的、空间的,但为什么对应上的是“泳”呢?而另一重,是流逝的、时间的,是“永”。而“永”与“泳”又有什么关系呢?同时,触动我们的,不只是“方”之船意。而“方”之方形,“方”之方位,都被“方”一并带来。而这样的“方”可,还是不可克服、抵达江之“永”呢?

从“永”还难以明确断言的甲骨文字形来说,难以推测它是指水流,或者是指人在水中游。从另一个思考进路来看,水流与在水中“游”又有何干?毕竟,“汉广”之“广”的浩叹,是紧跟着“汉有游女”而来的。

或许从某种意义上说,“游女”要是可求的话,那“游女”就会失去她之“游”,之“泳”,之“永”了。同时从“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我们或许恰好可以读出,这样的“广”,带来了“不可泳”之“泳”。而“不可泳”,恰恰又带来了对“江之永”的看见。但我们真的看见了吗?不,在读这两句诗的时候,与其说我们看见,不如说我们顺着看见,反而听见了自己的看不见。那就是“思”。

“思”在这里,没有什么具体的意思,但才十足的有意思。或许我们可以这样说,恰恰是“思”让江水的泛流与思绪、思念的泛流,流汇到了一起。因为“思”在这儿,它只是一个时间的绵延,与声音的交缠。而这种“只是”,只是我们以为的“只是”,一旦这个“思”,以绵延、悠长,甚至是以它的没有意思现身的时候,“思”之浩渺、弥远,才能像“游女”那样,勾魂一样的,让我们“思”之向远。“未之思也,何远之有?”《论语 子罕第九》看来,“思”把远与不远,也一同汇流在一起了?

是,也不是。而我对你的思念,就在那个忙忙碌碌的早晨,我在厨房里,忙活着早饭与午饭的准备。当时的我,心头在想着许许多多更切近的事情,几乎你就像不存在一样,不曾存在一样。但我端起一碗水的时候,大概是要往烧水的锅里面加的时候,好满的一碗水啊。好重、好透、好空,你、你、你,我的眼睛就在那满溢的泪水里潜游。

(那到底何为自然呢?)

20.12.11

因广大而通达,因通达而明智,正是二南的诗教效果。

《诗》多言情,情多蔽智(知),《汉广》之“广”则是打开知性空间的钥匙。

所以,古典诗教的感情熏陶并不像现代文学那样抵制知性,鼓吹感性至上和情绪放纵,而是恰恰要通过感情的熏陶来养成明智通达的知性。

——《诗之为诗》p149

思考:

如果“情多蔽智(知)”的话,为何不直接打开明智?所谓的直接打开又是什么意思呢?是直接说一些句子吗?一些像是答案的句子吗?那为何又要从诗开始呢?而作为开始的诗,何以能够作为开始呢?而《汉广》之广,和一句看起来周遍的道理,是相同的广,不相同的广,相关的广,还是不想关的广呢?而《汉广》之广,又为何要以广阔的无以克服与抵达,来让广之为广呢?

“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为何会能作为“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的一种因应?

看起来,面对着“汉广”之“广”,“江永”之“永”,似乎要么是放弃克服,对之接受;要么就是勉力去做,能做到什么程度,算什么程度。

好像我们只要这么去做,去实践,去落实,好像就算是尽力了。这样的看法,在某种程度上,是有道理的。但仅仅是这样,就足够了吗?比如“知其不可而为之”,我们该是以上面那种理解法把它放过,还是有可能进入更深的思索呢?而更深的思索不是就像探入山洞一般的幽深、曲折、晦暗、危险吗?或许我们该点燃一支火把。

那点亮的火把,照亮的是迎亲的队伍吗?每前进一步,都仅仅是照亮了,那些鼓吹乐打的尾巴。影子、水滴、扑飞的黑色翅膀,脚步与脚步的回声,音乐、渐渐远去的距离、色彩、混杂的人声喧哗,混杂、柔和、声音的聚焦与散光。

但所有的所有,又都被从它们的声腔之上,收去了光强。压低的呼气、急促、悄悄话,马蹄、闯入、响动的哒哒哒。以及那些被照过的山洞的凹凸不平,它们的影子,在洞壁上活生生的清晰、变化、走调、拉扯、破碎,又突然的从头顶上跨过那匹马驹的肥硕腹部。火焰、滋滋的响声、火苗在跳着宴会的舞蹈,酒酣耳热让漆黑,醉得个天昏地暗。眩晕与丰盛,让洞道的扭曲翻旋。不小心一脚踏入看不见的冰凉,那些透明的鱼虾,就像水自身在自身之中,一阵凌乱的痉挛、慌张。

迎亲的队伍越来越远去了。出乎意料,或者是终于从一个洞口,穿出了另一个洞口。星星点点的灯光,在山谷之间闪烁。我简直怀疑那下面是一大泊的水,人间就像是对天空的映照。寂静里还缭绕着那条队伍吹打之声的影子。我的手里曾经抱满了,满满喂养马驹的草料。此刻,天空,被寒夜的星星,抛撒出一颗颗玻璃珠子撞击的冰脆。我把捏紧的两手空空,放开。就任凭这天地之间看得不甚分明,但明明是那么广阔的广阔,信马由缰。都离开了,都归去了。我的心很痛,痛成了我稳稳站立在原地的重量。

20.12.12

感情培养诗教之“温柔”,知性奠定诗教之“敦厚”。(p149)

“止”或“不可”的自我节制并不只是失恋的时候才需要,而是所有情感的工夫中最核心的因素。

——《诗之为诗》p150

思考:

所有的燃烧与驰骋,都是一场徒劳吗?当点燃火把,当身骑骏马?“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庄子 养生主》而在这样没有穷尽的追寻中,明智何以可能?或者是要明智吗?又为什么需要明智?

“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尽年”《养生主》,这是一种说法。“止于至善”《大学》,也是一种说法。这是两种不同的说法吗?还是说这只是一种说法,然而两种表述?似乎我们又绕回了一与二来了。而这一来,来得好呀。我们当然不能把“一以贯之”,现成的搬出来,堵住这个问题,这个泉眼。堵住了它的流淌,也堵住了我与它相互的看见。

如果说“至善”是你,当然是你,可能是你,就是你。我恨不得点亮一支又一支的火把,照亮你的脸。照亮你流淌的汩汩,你沉默的清澈,你声音的甘洌。而所有的,一块块的、浑圆的鹅卵石,那么大颗、更大颗。就像我坐下的马蹄,一蹄、一蹄、又一 蹄的跑踏。或许所有的波浪声,原本就是那一匹不息的驰奔腾跃。石头沉淀着蹄印的力度、速度、饱满度?

下午突然一阵风好大啊,我还以为要下雨。风就像把冷从透明上,冰沙一样一粒粒刮下来,朝我的脸上撒,背心撒。啊,好冷,好冷。我一被它冷到,冷就在我身体的温暖里化开。不是我让冷化开,而是冷让温暖化开。或者冷就像一粒粒白砂糖,让我的温度溶解了冰度,太冰了。在热水器坏了的时候,我捧着满满一捧冰水。在要第一把,要把它扑在脸上的时候,我忍不住去吹。呼呼呼的,感觉使劲吹了几口,又觉得可笑。冰我还能吹得更冰一些吗?

而冰的感觉,的确是让脸感觉到了发烫。浑浊、清澈,明智、糊涂,悲哀、快乐……这所有的所有,又是如何悄悄勾连,默默转化的呢?当我们说否极泰来的时候,否极并不是说又从否的开始来。而且在《周易》的卦序中,是泰极否来,而还要经历过好久、好久,其中一种可能就是要重新经历过其它的六十二卦,否极才泰来。

明明是那么近的呀,明明都要牵到你的手了呀。或者你也有这个意思吗?我们相互有意无意的碰触、弹开,弹开、碰触,就只差更向前一步的握住、握紧、十指交叉。差之毫厘,失之千里。要不是因为这“毫厘”,我哪里会看得见,会去关心什么千里、万里、亿万里?《汉广》之“广”,不就在这毫厘之间,方寸之间吗?哈哈哈,哈哈哈,“江之永矣,不可方思”,“不可方思”,哈哈哈,哈哈哈。

算而今,我与你都是十多年喽。算而今,我与你都是两千多年喽。算而今,“巧历不可得”《庄子 齐物论》。如今,你已经有了两个小孩儿了吗?一个已经上了初中,一个还在上幼儿园?如今,千万人,不是说得了你的真传了吗?“以天下为沉浊,不可与庄语。”《庄子 天下》如今,那些不知道你的人,还是不会让你生气吗?或者是愠怒,都不愠怒一下?(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论语 学而》)

算而今,又是一个冬天。他们还会笑你是只丧家的狗,在寒夜里,希冀着某一间点亮温暖的家。(孔子欣然笑曰:“形状,末也。而谓似丧家之狗,然哉!然哉!然哉!”《史记 孔子世家》)但你要出嫁了,你要归去了。我只怕这寒夜漫漫,我只想把小马驹喂得饱一点儿。道路曲折,好不好,我多给你准备几支火把。

不,归去的人不是你,是我。你把一把声音,一把话语,捧紧在手心里,到了我的耳朵里,你才一把放开。你在哪里,喂,你到哪里去了?为何独留我一人,站在这火闪飘动的光亮中?独留这光亮与孤影?或许你就是那燃烧呢,“指穷于为薪”《养生主》?想到这一节,我就像那条注视着水流的河岸,被你船头抵达的突然,碰撞了一下。

“我还记得你,我要记得你。”流水流、流、流,就是怎么流也无法把那一句,“把我忘了,把我忘了”,冲淡、稀释、稀释、再稀释。沧海、巫山、流云、白发。

20.1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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