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西贡到胡志明市 绝非一时兴起的更名

1975年夏天,西贡

1975年5月12日,美国《时代》杂志几乎将那天的所有版面用在了报道当时世界上最重大的事情:越南战争结束了。

报刊封面由一幅胡志明主席的肖像画、红色的越南地图以及一行大字 “The Victor” — “胜利者”组成。

整张红色的越南地图中,只有西贡标有一颗金星,旁边有标注“胡志明市”。那个在地图上整整齐齐的注释,也诠释了越南战争的结局。

△1975年5月12日《时代》杂志的封面

许多人看到封面后感到很焦虑:1976年7月,越南国会才正式将西贡更名为胡志明市,为什么美国最具威信的报刊杂志却在越战结束仅两周后就使用了胡志明市这个新名字?他们的依据又是什么呢?

但在了解《时代》杂志当时的消息提供者之后,一切也就不难理解了。

范春隐(Phạm Xuân Ẩn),是《时代》杂志当时唯一留在西贡的负责人,他没有和其他同事一起移居,其中的原因从现在来看就很明显了:他是越共中央的一个重要谍报员。

越共谍报员范春隐

作为一名谍报员,范春隐能得到别人不知道的消息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但这位情报界的传奇少将却从未对1975年5月12日《时代》杂志笃定使用胡志明市这个直到一年后才得到正式承认的名称做出解释。

那么“胡志明市”是从何时诞生的呢?

1946年秋,河内

1946年8月25日,一个秋高气爽的周日,河内的大街小巷满是飘扬的金星红旗(cờ đỏ sao vàng)。

越南民主共和国(Nước Việt Nam Dân chủ Cộng hòa)成立即将满一周年之际,上万人到河内大剧院和幼儿园(现少年宫的展览馆)观看革命主题的摄影及美术展。

还剑湖畔,志愿者们积极填埋防空洞并种上花草。人们奔走相告,为了庆祝国庆的大集会积极讨论、认真准备。在报纸上,音乐家刘友福(Lưu Hữu Phước)成为了第一个登载开班教授少年音乐消息的老师。

突如其来的大雨并没有影响到热闹的氛围。

那天,一个重要的想法被提出:西贡—嘉定(Sài Gòn - Gia Định)更名为“胡志明市”。

1946年8月25日,越共中央南部办公室(Phòng Nam bộ Trung ương)在嘉定路(现在的陈日聿路Trần Nhật Duật)召开了会议。在会上,陈友业(Trần Hữu Nghiệp)医生提出了将西贡—嘉定更名为胡志明市的想法。这一想法迅速得到与会人员的广泛支持。

第二天,57名在南方参加革命的同志联名向国会和政府提交了一份决议。决议中写道:“请求国会和政府立即将西贡市更名为胡志明市,以此来显示南部人民坚决为祖国统一而战斗和牺牲的决心。”

在57名联名同志中,有舍弃个人医院加入革命的医生陈友业;也有后来任司法部副部长的陈功祥律师;还有后来曾任七届越南国会代表的军医局副局长阮晋易仲(Nguyễn Tấn Gi Trọng)。

想要进一步了解这些提出将西贡更名的人,陈友业就是当中的代表人物。

从法国留学回来,陈友业经营了一家私人医院。他在自己的回忆录里这样形容自己的生活:“一辆黑色的标致汽车,里面坐着一个看上去富有学识的人,他手握方向盘,带着墨镜,穿着熨烫整齐的衬衫,打着花领带,还有自己的私人男佣。”

△1946年8月27日出版的《救国》报首页

陈友业的忧苦只在一个“国”字。这个留学巴黎的青年发现由河内开智进德会(Hội khai trí tiến đức Hà Nội)编纂的越南语字典(这也是当时唯一的一本越语字典)里“Nước(国)”却没有‘国家、祖国’的解释。青年不禁自问“是他们疏忽了,还是有意的呢?”

后来,陈友业加入了越盟并将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了革命事业。

1946年8月27日,《救国》报头版出现了一行大字“西贡市从今往后更名为胡志明市”。

机器中的沙粒

胡志明——1946年8月更名西贡市的决议中被提及的人,却身处距河内9000多公里的巴黎城郊别墅中。这位年轻共和国的主席需要面对的是一场闭门商讨——枫丹白露会议(Hội nghị Fontainebleau)。

会议持续了一个多月,从7月初开始,越南政府代表团和法国代表团之间的这场会议就停滞不前。越南代表团团长范文同坚决不接受“自治南圻共和”(Cộng hòa Nam Kỳ tự trị)这个为法国在印度支那地区大开方便之门而设立的名称。

三天前,即1946年8月22日,胡志明不得不直接会见法国海外部部长马里斯-莫泰特(Marins Moutet, Bộ trưởng Hải ngoại Pháp),希望能继续枫丹白露会议。

法国《世界报》(Báo Le Monde)将赛特尼公使(Sainteny)描写为“在位于乌迪诺街马里斯-莫泰特部长办公室和胡志明居住的巴黎郊外别墅之间日夜穿行的梭子”。

△1946年,在法国的胡志明

1946年8月28日,枫丹白露会议再度进行。《世界报》在多日的繁忙分析后,对此次会议给出了这样的评价:“我们不应该期待枫丹白露会议中的各种对话能够再次恢复。”关于这个评价,《世界报》也未作出更多的解释。

《世界报》的评论仿佛是对陈友业和他的同事的想法的最直接理解。

法国政府曾通缉胡志明主席数十年,但为了南圻的解放,胡主席毅然出访法国。枫丹白露会议最重要的目的是将民意征求的时间和方式进行统一,以便南圻能够并入越南民主共和国。

西贡是当时动荡的中心。8月18日,庆会区的许多仓库被点燃,烧毁了一片居民区。纵火的同时枪声响起,两名法国士兵被暗杀。号召罢工的宣传单四处散播。法国人认为这一系列的事件都受到 ‘越盟分子’的鼓动。

然而越盟却回应:那些事件是被侵占的南方人民的自然反应,就像法国人几年前对德国军队做的一样。

1946年9月中旬,枫丹白露会议结束。然而,有关越南获得独立的资格和南圻问题却没有丝毫的成果。

胡志明在回答法国记者提问时用一句话对会议的结果进行总结:“一粒能让整个机器停止运转的沙子。”(越南语“Một hạt cát có thể dừng hoạt động cả cỗ máy”,法语“Un grain de sable peut entraver la marche d'une machine”)

而那个机器正是和平。印度支那地区的和平被推迟了整整30年。枫丹白露会议结束两个月后,海防市的大剧院枪战拉开了第一次印度支那战争的大幕。

统一日

据参战士兵回忆,胡志明市这个名字从什么时候开始流传,他们已经不记得了,他们只知道这个名字早在解放前就已经使用了。

解放日当天,河内的各家报纸不约而同的使用了西贡市的新名字——胡志明市。

记者陆梅杏(Trần Mai Hạnh),是4月30日早上最先到达独立营的记者之一,他说,当他见证人群在城市中心高举金星红旗时,胡志明市这个名字就自动出现了。

记者陆梅杏登载在越南《人民报》上的现场报道是当时并行使用“西贡市”和“胡志明市”的典例。“…… 从西北方向,沿着1号路,我们到了西贡市市中心。胡志明市出现在眼前…… ”。

在这之前,《人民报》的许多现场报道中就同时出现了“西贡”和“胡志明市”。5月1日《新河内报》的报纸头版也同时出现了“西贡”和“胡志明市”。

△1975年5月1日,《人民报》同时出现了“西贡”和“胡志明市”

当时,没有任何一项决议是关于西贡市更名的。在接管西贡市的首批政府行政决议中,西贡市仍然被称作“西贡—嘉定”。

与此同时,歌曲《以你名字命名的城市歌声》(Tiếng hát từ thành phố mang tên người)得到传播并迅速流行。为歌曲填词的诗人登忠(Đăng Trung)说,他的灵感来源于素友1954年写下的一首诗的意境。

1976年7月,越南国会召开会议并决定正式更名西贡市为胡志明市。

1976年7月3日,美国国庆200周年庆典的前一天,《纽约时报》头版刊发了一小段援引美联社(AP, Associated Press)的消息,“越南南北已经正式统一”( “Nam-Bắc Việt Nam đã chính thức thống nhất”)。

作者:麋鹿;审核:玉泉山涧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