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无法准确预测未来,仍要大胆拥抱未来

千古兴亡多少事,一江春水向东流。

小时候,妈妈给我们讲希腊大力神的故事,我们崇拜得不得了。

少年不知事的时期,我们又崇拜上李元霸、宇文成都这种盖世英雄,传播着张飞“杀”(争斗)岳飞的荒诞故事。

在青春萌动的时期,突然敏感到“李清照的千古情人是力拔山兮的项羽”。

至此,“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又成了我们的人生警句。

当然,这种个人英雄主义,也不是没有意义。

它迫使我们在学习上争斗,成就了较好的成绩。

当我走向社会,多少年后才知道,让我碰到头破血流的,就是这种“不知事”的人生哲学。

我大学没入团,当兵多年没入党,处处都在逆境中,个人很孤立。

当我明白“团结就是力量”这句话的政治内涵时,已过了不惑之年。

想起蹉跎了的岁月,才觉得,怎么会这么幼稚可笑,一点都不明白开放、妥协、灰度呢?

“人感知到自己的渺小

行为才开始伟大”

我是在生活所迫,人生路窄的时候创立华为的。那时我已领悟到,个人是历史长河中最渺小的,这是人生真谛。

我看过云南的盘山道,那么艰险,一百多年前是怎么确定路线,怎么修筑的,为筑路人的智慧与辛苦佩服;

我看过薄薄的丝绸衣服,为上面栩栩如生的花纹而折服,织女们怎么这么巧夺天工!天啊!还有万里长城、河边的纤夫、奔驰的高铁……

我深刻地体会到,组织的力量、众人的力量,才是无穷的。

人感知到自己的渺小,行为才开始伟大。

在创立华为时,我已过了不惑之年。

“不惑”是什么意思?在几千年的封建社会中,等待人的心理成熟的一个尺度。

而我进入不惑之年时,人类已进入电脑时代,世界开始疯起来了,等不得我的不惑了。

我突然发觉,自己竟然越来越无知。

不是不惑,而是要重新起步重新学习,时代已经没时间与机会让我不惑了,前程充满了不确定性。

我刚来深圳还准备从事技术工作,或者搞点科研,如果我选择这条路,早已被时代抛在垃圾堆里了。

我后来明白,一个人不管如何努力,永远也赶不上时代的步伐,更何况是知识爆炸的时代。

只有组织起数十人、数百人、数千人一同奋斗,你站在这上面,才摸得到时代的脚。

我转而去创建华为时,不再是自己去做专家,而是做组织者。

“我一度被称作甩手掌柜

不是我甩手

是我真的不会管理”

在时代前面,我越来越不懂技术、越来越不懂财务、半懂不懂管理,如果不能民主地善待团体,充分发挥各路英雄的作用,我将一事无成。

从事组织建设成了我后来的追求,如何组织起千军万马,这对我来说是天大的难题。

我创建了华为公司,当时在中国叫个体户,这么一个弱小的个体户,想组织起千军万马是有些狂妄、不合时宜的,是有些想吃天鹅肉的梦幻。

我创建公司时设计了员工持股制度,通过利益分享团结起员工,那时我还不懂期权制度,更不知道西方在这方面很发达,有多种形式的激励机制。

仅凭自己过去的人生挫折、感悟到与员工分担责任,分享利益。

创立之初我与我父亲相商过这种做法,结果得到他的大力支持,他学过经济学。

这种无意中插的花,竟然今天开放到如此鲜艳,成就华为的大事业。

在华为成立之初,我是听任各地“游击队长”们自由发挥的。

其实,我也领导不了他们。

前十年几乎没有开过办公会之类的会议,总是飞到各地去,听取他们的汇报,他们说怎么办就怎么办,理解他们,支持他们。

听听研发人员的发散思维,乱成一团的所谓研发,当时简直不可能有清晰的方向,像玻璃窗上的苍蝇乱碰乱撞,听客户一点点改进的要求,奋力去寻找机会……

更谈不上如何去管财务了,我根本就不懂财务,我后来没有处理好与财务的关系,他们被提拔少,责任在我。

也许是我无能、傻,才如此放权,使各路诸侯的聪明才智大发挥,成就了华为。

我那时被称作甩手掌柜,不是我甩手,而是我真的不知道如何去管。

今天的接班人们,个个都是人中精英,他们还会不会像我那么愚钝,继续放权,发挥全体的积极性,继往开来,承前启后呢?

他们担任的事业更大,责任更重,会不会被事务压昏了,没时间听下面唠叨了呢?

我相信华为的惯性,相信接班人们的智慧。

“华为险些崩溃

我的压力大到极致

好在‘轮值制度’救了我们”

到 1997 年后,公司内部的思想混乱,主义林立,各路诸侯都显示出他们的实力,公司往何处去,我不得要领。

我请人民大学的教授们,一起讨论一个“基本法”,用于集合大家发散的思维,几上几下的讨论,不知不觉中“春秋战国”就无声无息了。

人大的教授厉害,怎么就统一了大家的认识了呢?

从此,开始形成了所谓的华为企业文化,说这个文化有多好,多厉害,这不是我创造的,而是全体员工悟出来的。

我那时从一个甩手掌柜,变成了一个文化教员。

业界老说我神秘、伟大,其实我知道自己,名实不符。我不是为了抬高自己而隐起来,而是因害怕而低调的。

真正聪明的是十三万员工,以及客户的宽容与牵引,我只不过用利益分享的方式,将他们的才智粘合起来。

公司在意志适当集中以后,就必须产生必要的制度来支撑这个文化。

这时,我这个假掌柜就躲不了了,从上世纪末到本世纪初,大约在 2003 年前的几年时间,我累坏了,身体就是那时累垮的。

身体有多项疾病,动过两次癌症手术,但我很乐观。

那时,要出来多少文件才能指导、约束公司的运行。那时公司已有几万员工,而且每天还在不断大量地涌入。你可以想像混乱到什么样子。

我开始理解,社会上那些承受不了的高管为什么选择自杀。

当问题集中到你这一点,你不拿主意就无法运行,把你聚焦在太阳下烤的时候,你才知道 CEO 不好当。

每天十多个小时以上的工作,仍然是一头雾水,衣服皱巴巴的,内外矛盾交集。

我人生中并没有合适的管理经历,从学校到军队,都没有做过有行政权力的“官”,不可能有产生出有效文件的素质,左了改,右了又改过来,反复烙饼,把多少优秀人才烙糊了,烙跑了……

这段时间的摸着石头过河,险些被水淹死。

2002 年,公司差点崩溃了。

IT 泡沫的破灭,公司内外矛盾的交集,我却无能为力控制这个公司,有半年时间都在做噩梦,梦醒时常常哭。

真的,如果不是公司的骨干们在茫茫黑暗中,点燃自己的心,来照亮前进的路程,现在公司早已没有了。

这段时间孙董事长团结员工,增强信心,功不可没。

大约 2004 年,美国顾问公司帮助我们设计公司组织结构时,知道我们还没有中枢机构,真实不可思议,而且高层只是空任命,也不运作,提出来要建立 EMT(Executive Management Team,经营管理团队)。

我不愿做 EMT 的主席,就开始了轮值主席制度,由八位领导轮流执政,每人半年,经过两个循环,演变成今年的轮值 CEO 制度。

也许是这种无意中的轮值制度平衡了公司各方面的矛盾,使公司得以均衡成长。

轮值的好处是,每个轮值者在一段时间里,担负了公司 COO 的职责,不仅要处理日常事务,而且要为高层会议准备起草文件,大大地锻炼了他们。

同时,他不得不削小他的屁股,否则就达不到别人对他决议的拥护。

这样他就将他管辖的部门,带入了全局利益的平衡,公司的山头无意中在这几年削平了。

经历了八年轮值后,在新董事会选举中,他们多数被选上。

我们又开始了在董事会领导下的轮值 CEO 制度,他们在轮值期间是公司的最高行政首长。

他们更多的是着眼公司战略,着眼制度建设,将日常经营决策的权力进一步下放给各 BG(企业业务)、区域,以推动扩张的合理进行。

这比将公司的成功系于一人,败也是这一人的制度要好。

每个轮值 CEO 在轮值期间奋力拉车,牵引公司前进。

他走偏了,下一轮的轮值 CEO 会及时去纠正航向,使大船能早一些拨正船头,避免问题累积过重不得解决。

“真正的精英

是在时代浪潮中

被众人合作抬到山顶的”

我不知道我们的路能走多好,这需要全体员工的拥护,以及客户和合作伙伴的理解与支持。

我相信由于我的不聪明而引出来的集体奋斗与集体智慧,若能为公司的强大、为祖国、为世界作出一点贡献,廿多年的辛苦就值得了。

我的知识底蕴不够,也并不够聪明,但我容得了优秀的员工与我一起工作,与他们在一起,我也被熏陶得优秀了。

他们出类拔萃,夹着我前进,我又没有什么退路,不得不被“绑”着、“架”着往前走,不小心就让他们抬到了峨眉山顶。

我也体会到团结合作的力量。这些年来进步最大的是我,从一个“土民”,被精英们抬成了一个体面的小老头。

因为我的性格像海绵一样,善于吸取他们的营养,总结他们的精华,而且大胆地开放输出。

那些人中精英,在时代的大潮中,更会被众人团结合作抬到喜马拉雅山顶。

希腊大力神的母亲是大地,他只要一靠在大地上就力大无穷。

我们的大地就是众人和制度,相信制度的力量,会使他们团结合作把公司抬到金顶。

作为轮值 CEO ,他们不再是只关注内部的建设与运作,同时也要放眼外部,放眼世界,要自己适应外部环境的运作,趋利避害。

我们伸出头去,看见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多变的世界,风暴与骄阳,和煦的春光与万丈深渊并存着。

我们无法准确预测未来,仍要大胆拥抱未来

面对潮起潮落,即使公司大幅度萎缩,我们不仅要淡定,也要矢志不移地继续推动组织朝向长期价值贡献的方向去改革。

要改革,更要开放

要去除成功的惰性与思维的惯性对队伍的影响,也不能躺在过去荣耀的延长线上,只要我们能不断地激活队伍,我们就有希望。

历史的灾难经常是周而复始的,人们的贪婪从未因灾难改进过,过高的杠杆比推动经济的泡沫化,总会破灭。

我们唯有把握更清晰的方向,更努力地工作,任何投机总会要还账的。

“千古兴亡多少事,一江春水向东流”

如今经济越来越不可控,如果金融危机进一步延伸爆炸,货币急剧贬值,外部社会动荡,我们会独善其身吗?我们有能力挽救自己吗?

我们行驶的航船,员工会像韩国人卖掉金首饰救国家一样,给我们集资买油吗?历史没有终结,繁荣会永恒吗?

我们既要有信心,也不要盲目相信未来,历史的灾难都是我们的前车之鉴。

我们对未来的无知是无法解决的问题,但我们可以通过归纳找到方向,并使自己处在合理组织结构及优良的进取状态,以此来预防未来。

死亡是会到来的,这是历史规律,我们的责任是应不断延长我们的生命。

千古兴亡多少事,一江春水向东流,流过太平洋,流过印度洋……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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