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研究】左希迎：层次分析的反思与 研究领域的拓展
左希迎
复旦大学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硕士研究生
内容摘要
结构分析是国际关系研究中的一个重要研究方法 , 但也面临着诸多的困境 , 研究层次回落的趋势越来越明显 。 “分析层次的回落或拓展 ”对国际关系的发展有重要的作用 , 但它本身也有自己的缺陷, 很难突破单元层次和体系结构层次之间的障碍 。当前学界对国际关系研究领域挖掘深度不够, 还有一些研究领域一直被忽视, 未来国际关系研究的发展需要对这些研究领域加以拓展。
层次分析 体系进程 策略互动
引言
结构分析是国际关系理论中一个重要的视角 , 它不仅提供了一个切入繁杂国际关系实践的视角 , 而且对理论的科学化有着不可磨灭的贡献 。然而随着知识的积累和现实的变迁 , 结构分析方法面临越来越多的挑战与非议 , 有的学者主张国际关系 “研究层次回落 ”。《世界经济与政治 》杂志 2007年第10期的三篇专题文章对国际体系结构进行了再探 讨 , 谋求“向微观结构乃至行为体属性与行为寻求出路”, 三位作者分别从 “策略互动”、“认知结构 ”和“单元互动”三条不同路径拓展新的研究领域。这是对国际关系结构理论的反思, 同时为徘徊中的国际关系理论努力寻找出路 。但是, 在“分析层次的回落或拓展 ”的同时, 不能忽视结构分析方法的合理性因素, 也不意味着当前国际关系发展中的困境能够全部解决。结构分析和单元层次的分析各有利弊 , 在关注研究层次回落的同时 , 应该注意到微观层次分析的缺陷和不足 。然而三位作者都没有论述微观层次分析方法的不足和缺陷 , 也没有提及从微观层次建构理论面临的困难。本文以这三篇文章为对象 , 就微观层次分析的不足和国际关系未来需要关注的研究领域两个问题 提出一点浅见 , 作为对其的补充。
一、层次分析的反思
层次分析是国际关系学科重要的路径, 也是支撑国际关系学科成为一门科学的重要方法之一。层次分析存在诸多缺陷 , 并且饱受学者的批判和非议。但必须承认的是, 层次分析给不同的研究对象提供了不同的视角 , 它对国际关系理论的进步和知识积累有着不可磨灭的贡献 。层次分析最重要的功能就是能够帮助我们在国际关系研究中确立变量, 并且在变量之间建立可验证的关系假设。所以 , 承认层次分析的积极因素是探讨分析层次回落的前提。
结构分析主要有两个方面的优点:一是结构分析允许我们从整体上考察国际关系, 并且能够提供一般性的规律, 便于解释长时段的国家行为规律;二是结构分析能够使理论保持简约, 可以建立拥有几个少数变量的理论。在此过程中 , 结构分析必须以因果关系的简洁有力来保证理论精炼 , 通过简单的几个变量来建立理论的核心假设。其结果是结构分析必须割舍一些重要的变量, 这必然对理论的解释力造成负面影响, 所以, 结构分析同样存在一些缺陷 。首先, 它过分强调行为体的同质性, 忽视了个体的多样性。这一点在华尔兹(KenethWaltz)的结构理论中尤为明显, 他认为国际政治的单元在功能上具有惊人的相似性, 国内政治则由各异的单元组成 。其次, 理论的精确性不够, 微观基础不足, 只能确定事件结果的范围和总体趋势 。再次 , 结构分析把结构层次和单元、个人层次人为分开 。华尔兹认为:“国家和政治家的行为和实践在国际政治理论中之所以被忽视, 并非它们不重要 , 而是因为它们不包含在体系结构的范畴之内, 这需要另外一种关于国家政治和政策的理论来研究 。”华尔兹的主张就造成了国际政治理论和外交政策理论的分野 , 造成了理论建构的鸿沟 。结构分析存在许多问题 , 学术界对单元层次分析关注不足 , 这就对研究层次的回落或者拓展提出了要求 。单元层次的分析可以弥补结构层次分析的不足, 可以顾及体系中行为体的多样性对其互动的影响, 可以拓展和加深国际关系的研究范围 。特别是上面提到的三篇专题文章谋求通过微观层次的分 析 , 弥补结构分析的不足, 并以此来拓展国际关系的研究方法和范围 , 这对国际关系理论的发展是一件有重要价值的工作。但同时应该看到, 微观层次的分析也存在着一定的缺陷。微观层次分析比较注重研究个体的行为 , 关注行为体之间的差异 , 这一层次上的解释会导致变量的增加 , 在建立宏大理论框架和明辨国际体系的宏观变迁上优势不足 。更为重要的是 , 单元层次的研究不能忽视国际体系作为一个客观的存在对单元的影响 。单元层次分析 (包括策略互动和单元互动)的不足彰显了国际关系面临的一个困境 , 即国际关系理论要求的普适性和恒久性同国际关系日常实践的多元和变迁之间的矛盾 , 建构科学的理论需要一座连接理论和实践鸿沟的桥梁 。国际政治的本质特征之一就是国际政治的繁杂性, 其集中体现就是无政府状态。 国际政治的繁杂性有三个特征:第一, 国际关系领域的因果关系呈网络化分布 。国际关系领域中的因果关系是多维度的, 很难找到单一的因果关系, 任何事件和国家行为都不是由单一因素塑造, 获得完满的解释不能单纯地通过体系层次或者单元层次来实现 。第二 , 单元之间存在严重的信息问题 , 这种信息的区别同公司在市场中的信息缺乏并不一致 , 因为国际体系同市场有着本质的区别 。罗伯特 ·基欧汉 (RobertO.Keohane)也认为 , “在一个不完善的世界中, 信息的不对称并不会通过行为者之间的沟通就能简单地得到矫正 ” 。 国家间的互动必须面对信息不对称和信息质量的问题 , 信息问题也是国家行为不确定性的一个重要原因 。第三, 单元行为的不确定性 。无政府状态下国家意图的不确定性是一个恒久的状态, 由于意图的不确定性, 国家间往往形成安全两难 (securitydilem-以上三个特征意味着，如果从单元的角度审视世界通过简单的几个变量来建构宏大理论的假设关系是困难的 。层次分析法在国际关系领域的应用反映了 “个体主义 ”和 “集体主义 ”方法由来已久的争论 。“集体主义 ”方法强调外在的宏观结构对个体行为的影响 ;“个体主义”方法则认为结构是个体在不断的互动交往中形成的 。策略互动作为一种分析方法 , 在经济学上取得了丰硕的成果。这种分析方法在国际关系学科的应用, 也会促进学科的科学化, 但是必须评估其应用的范围 , 因为策略互动的分析方法应用到国际关系学科时也会面临一些问题。
策略互动论者的一个重要目标就是打破层次分析 , 突破单元层次和体系层次人为的分野 , 把国内和国际两个层次连接起来 。 然而 , 就理论建构来说 , 策略互动的分析方法面临三个困境 。第一 , 如何解决理论要求的统一性与单元层次互动的多样性之间的矛盾 。众所周知, 宏大理论之所以能解释长时段 、持久的行为规律 , 是因为在理论建构过程中对变量适当地裁减 , 从而保持理论的简洁;而策略互动作为一种分析方法注重微观基础 , 其重要特点就是保持行为体及其行为的多样性。所以, 运用策略互动方法建构理论时, 必须面对如何处理繁杂的因果关系同理论的简练之间的张力的问题 。第二 , 正如所有的理性选择理论一样 , 为了研究方便 , 策略互动被分为环境和行为体两个因素 , 环境包括其他行为体的行为和信息结构 , 行为体则由偏好和信念两大属性构成。然而 , 策略互动在行为体与外部环境之间做出清晰界分的同时, 还须说明行为体偏好的变化机制及其外部环境到底是内生的还是外生的;另外 , 其他行为体的行为也被看做是外部环境 , 行为体的多样性必然导入更多的变量 , 这增加了打破层次分析的困难。第三 , 如何在正视国家意图不确定的现实下寻找国家的行为规律。策略互动假定行为体是 理性的, 但是 , “在充满激情和利益的国际关系领域, 一直以来都只存在部分的理智 ”。国际关系中的理性不能是经济学中 “经济人”假设的简单套用 , 而是有其自己的内涵 。在经济学“结果论的道德图景中 , 道德的考量能够被转化为一种利益, 进而纳入效用函数 , 这使得人的自利性计算能够成为唯一的纬度 ”。所以, 在经济学中, 理性选择理论推导不出道德必然性，而在国际政治中，行为体的理性与行为体的道德原则相关联 。如果仅仅把行为体的理性看做是利益的计算或者追寻更好结果的目标 导向行为 , 这就忽视了国际关系学科同经济学科的根本差别 。
策略互动和单元互动的研究方法对于我们拓展 国际关系中的研究领域和建立特定领域的理论有着 重要的意义, 对国际关系理论的科学化和进步也有重大的作用。但是应看到, 这一分析方法有着特定的范围, 也有一定的缺陷 , 这些缺陷对于微观层次上的理论建构提出了挑战。如果无法解决这些困境 , 很难构建令人信服的理论, 也难以实现“突破单位层次与体系层次之间有时存在的人为障碍 ”的目标 , 这种分析方法甚至可能会沦落为政策分析的工具 。
二、国际关系研究领域的拓展
在当前国际关系理论的发展中, 重新挖掘或者拓展研究领域要比方法论的创新更为急迫 , 研究层次的回落在很大程度上就是研究领域的转向 。 20 世纪 90年代以后, 国际关系理论的发展呈现多元化 , 各种理论层出不穷 、花样繁多, 然而, 就其成就来说 , 仍然无法超越结构主义国际关系理论 。这虽然与目前的研究方法无法超越层次分析有关 , 但是更重要的是因为对有些议题挖掘的深度不够 , 另外有一些议题一直被长期忽视。如果没有议题的支撑 , 很难有理论的突破。
那么, 国际关系的研究领域应该是什么 ? 哪些研究领域能成为理论的创新点 ? 纵观理论界 , 要求深入发展结构分析的有之 , 倡导分析层次回落的有之 , 然而对于国际关系学者来说 , 无论其所持立场如何 , 上述问题都值得考虑。本文认为 , 对结构主义的研究领域、体系进程的研究领域 、科学主义思潮中曾经被抛弃的研究领域这三方面的重新审视 、更深挖掘对未来国际关系理论创新有着重要的意义。
细化结构主义国际关系理论的研究。尽管国际体系结构分析的方法受到越来越多的挑战, 但到目前为止 , 结构主义国际关系理论 (特别是华尔兹的结构现实主义)依然代表着国际关系理论化的最高成就。所以分析层次回落并非是放弃结构主义的阵地, 相反, 需要完善结构分析的方法、弥补结构主义的不足, 然后把结构分析的领域更加深化。结构分析领域的深化 , 有两个方面亟待加强 。首先, 对 “结构”概念的细化与整合。社会科学能交流并达成共识的前提是概念的明确化、具体化和操作化, 概念的混乱必然阻碍知识的积累, 从而降低学科的理论化程度。同其他社会科学一样, 在国际关系理论中 , 结构的概念在不同的理论中分别被赋予了不同的含义, 内涵的不同导致理论之间对话困难 、交流有限, 不利于知识的积累和理论的科学化 。其次, 结构的经验性操作需要加强。国际关系的一个重要的特点就是因果关系复杂, 没有单一的因果链, 而这与理论建构需要简练的要求有着根本性冲突 。结构分析则是通过几个简单的变量建构理论 , 这不可避免地要剔除一些非常重要的变量。理论回到现实中检验时却时常遇到困境, 过度简化的结构理论必然与繁杂无比的国际关系现实产生冲突。所以 , 如何在简约的结构理论和庞杂的国际关系实践之间构架一座桥梁就显得非常有必要, 具体来说, 就是寻找结构的微观基础, 以此来夯实结构主义国际关系理论研究的根基。
完善体系进程领域的研究 。结构现实主义是一种相对静态的理论 , 缺乏变迁的纬度, 这被许多学者所批判。众多批判者力图从体系进程的路径建立理论 , 然而效果并不理想 , 在体系进程的领域仍然没有建立起令人满意的理论大厦。那么 , 体系进程是什么 ? 它应包含哪些因素? 体系进程是体系演变的动力 , 体系的进程与结构不同的根本之处在于它既能够影响单元的行为, 又能推动体系结构的嬗变 ;体系的进程涵盖了结构的自我演变机制 、单元互动和单元的内部属性的变迁三个纬度的内容 。
首先, 体系的结构一旦确立, 便具有了历时性 , 它有在一定程度上自我调整的转换性 。 “所谓转换性 , 是指结构并不是静态不变的 , 它有自身的动力变化来源和机制 。”所以, 国际体系结构自身转变的机制就是一个需要深入研究的问题。
其次, 关于单元互动的领域。基欧汉就认为体系的进程影响了国家的行为 , 而体系的进程的主要表现形式就是国际制度。在这里, 基欧汉认为体系进程的功能是规范国家行为 , 但是他忽视了国际制度一经诞生 , 就具备了结构的特性, 这种特性使得基欧汉的研究又落入华尔兹的窠臼, 即结构或者具有结构特性的制度导致了国家之间行为方式的不同 。那么, 国家间的互动对体系的演进到底有怎样的影响 ? 尽管有的学者做出了有益的解释与探讨 , 但是这些研究需要进一步深化 。
最后, 需要关注的是单元的内部属性。 倡导“研究层次回落 ”的学者大都主张以单元为基本分析单位 , 关注单元的互动。其实 , 不但单元之间的互动对体系结构的变革有重要的影响, 某个或者某些单元的内部组织变化也会对国际体系结构的嬗变有 着重要的影响。并且单元属性的变化可以改变国家行为的预期 , “共和自由主义 ”就是这种研究路径的代表。但是 , 这种研究路径还存在着一定的缺陷, 那就是研究领域的拓展可能会引起同其他研究领域的 重叠, 如何处理同其他学科的关系还是尚待讨论的问题。
重新挖掘科学主义思潮中忽视的各个领域 。行为主义革命之前 , 国际关系在不同的研究领域存在着五彩缤纷的理论模式。二战后, 随着行为主义的兴起、科学主义的盛行, 理论建构中抛弃了诸多 “非科学”的议题, 这些议题主要集中在单元层次上 。对结构理论的推崇造成对个人层次和国家层次关注不够。在当今结构分析固步不前的情况下 , 找回这些研究领域 , 重新发掘其理论、思想, 并且对其重新改造以满足当今理论建构的需要, 这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 。华尔兹在 20世纪 50年代末期总结了三种国际政治理论意象:个人、国家和体系。② 然而到了70年代之后, 国家层次和个人层次上的分析影响逐渐减小 , 结构理论一枝独大 。然而结构理论在解释微观问题时显得苍白无力 , 所以有必要重新重视这一段时期的研究领域, 并在此基础上建构新的理论范式 。譬如, 在国家层次上的国家道德问题 , 以前的理论已有过深入的探讨, 这些见解对今天来说仍然有着重要的意义, 然而在科学主义兴起之后 , 这些议题都被排除在科学的理论之外, 逐渐被边缘化 。对科学主义思潮中抛弃的议题 (特别是在个人 、国家层次上的议题)重新发掘, 根据当今理论建构的标准进行整合, 可能会产生新的理论范式 , 这对于深化国际关系的理论化 、拓展国际关系的研究领域有着深远的意义。
小结
“研究层次的回落或者拓展 ”可以丰富其在微观层次的研究 , 对于保持国际关系理论的多元化和平衡发展有重要的意义 。随着国际关系理论进入一个多元的发展时期 , 这对理论的发展提出了新的要求, 方法的改进创新和研究领域的拓展已是大势所趋。但是 , 在借鉴其他学科的先进方法时, 必须关注其在国际关系学科内的应用性 , 只有这样才能促进国际关系理论的科学化 。
国际关系理论研究的进一步发展要求研究领域的拓展, 如结构分析的细化、体系进程的完善和重新审视以前裁减的议题 。值得注意的是 , 研究领域的拓展不仅仅是在平面上 , 更重要的是在深度上 。只有把握这三个不同的领域, 并且对其进行深度挖掘, 在此基础上建构更科学 、系统的理论, 才能推进国际关系理论向更高的水平发展, 才能避免让结构主义“终结 ”国际关系理论 。（本文经国政学人整理、编辑、首发，转载请注明来处。）
筛选：凌羽 编辑：鑫辰
文章来源：世界经济与政治 2008年第7期